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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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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哥哥!”
小妹从噩梦中醒来,一眼看见坐在床沿的容玄,忍不住张臂扑了上去,只见她如同受惊的鹿,一双点漆明眸中满是水光,楚楚可怜。
“玄哥哥,我梦见我又回到那个荒山野岭里去了,没有阿奴,也没有你和苍,我被关在那个地下密室里,阴冷阴冷的,我冻得发抖,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叩那床板,我爬上去拿手推,却怎么也推不开……”
她蜷起身子,喃喃诉说着,似乎还没有从那个噩梦中缓过来,待容玄的手掌覆上她的脸,她又急忙牵住了他的袖子,一遍遍地确认:“玄哥哥,我不会再回到那里去了,是吗?你永远不会让我一个人,对不对?”
“对,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们永远不分开。”容玄怜惜地拥她入怀,“不要怕,那只是一个梦,梦都是假的。”
“嗯……”小妹嘟起嘴,在他怀中蹭了蹭,满足了才松开手揉揉眼,“玄哥哥,你怎么坐在我这儿?他们说你如今是国君了,每天都很忙,早上还要面见群臣才对。”
“小懒虫,早朝已经散了,你看看外面。”容玄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离开床榻打开房间的窗户,巳时的暖阳被窗棂切割成几道光束照射进来,可以看见房间的轻尘在光下起舞,帷幔被微风吹拂地飘在半空,高脚凳上的盆栽也被这晨光沐浴得越发青葱。
“啊……阿奴怎的也不叫我起身呢?”小妹揉揉乱糟糟的脑袋,从榻上下来趿好绣鞋,朝外头唤了几声,“阿奴,阿奴?”
容玄走到她跟前,笑道:“我让阿奴为你去取新衣裳了,得等会儿回来。”
小妹不解,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我的衣裳够多了,玄哥哥莫要再为我破费。”
容玄拉过她的手,看她那泛着粉色的贝壳一般的小指甲,她身上的一切,以及那氤氲在身周熟悉的香气,都教他觉得爱不释手,几欲要为她倾尽所有,是怜惜,亦或是补偿?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
他良久才开口:“今天不一样,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容玄却不立即回答,提了别的话:“这些天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宫婢宫卫可够使唤?”
小妹不听他回答,也不急不问,点点头乖巧应道:“嗯,他们都待我很好,你前些天刚登基,正为新朝国事忙碌,都是他们在陪我解闷,阿奴虽不会讲话,他们也待她很尊敬。”
容玄笑了笑,点点头:“那就好。”末了却又道:“小妹,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将心付你,不管如何,我总是真心待你的。”
这番情话说得喃喃,他低俯下身子,声音正好响在小妹耳边,将她惹得身心又酥又麻,忙面带赧色垂下头去:“自然记得,我怎么会忘……”
恰是这当口,阿奴熟悉的脚步声将近,小妹忙伸手抵了他的肩膀:“阿奴来了,我要更衣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容玄退避,容玄却恍若未闻,反而伸手捉了她的皓腕握着,丝毫没有放松之意,将小妹惹得脸更红了几分。
阿奴捧着新衣进来,看见这么一幕,进也不是,欲退,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硬着头皮上前去,将新衣裳往前一送。小妹见状忙挣开容玄的手,站起身躲开他的视线朝阿奴道:“阿奴,我们到那边的偏室去。”
容玄两步上前拦了她二人,笑得满足:“不必了,我出去。”挑了珠帘临走,不忘回头道:“哦,今日要带你见的,是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太后?”
小妹低语想罢,回头问他,却见珠帘摇曳,清脆作响,已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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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天女佑我瑰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看着眼前这位雍容美丽的女人双手合十对着自己念罢祷辞,小妹一时忘了作何反应,直到一旁容玄出声清了清嗓,她方稍稍挺起了腰板:“太后殿下请起。”
太后在宫婢的搀扶下坐回了凤座,才叹道:“果真是天赐的神女,这芬芳扑鼻一如我国的国花昙花,天女和昙花,当真是老天恩赐的两样宝物啊。”
小妹自然是见过昙花开花的模样的,苍曾经为她带去过一盆即将绽放的昙花当作生日礼物,那夜她与阿奴守在月下,那洁白高贵的花朵绽开的一刹那,简直教她难以忘怀,她甚至问阿奴,她的香与昙花的香,孰更胜出,阿奴指她,她却不愿信。
“昙花是瑰国的国花么?我竟到今日才知道。”
见小妹这副赤子纯真模样,太后笑得眼弯如月:“您若是喜欢,哀家让人多挪一些到天女宫去,不过想必那昙花刹那一现的香气,在天女宫也不足为奇,您就如不会凋谢的昙花花神,使得它们都没了光华。难怪那些文人常道,唯我瑰国天女堪与昙花比拟,可惜却不是凡间女。”
小妹被夸赞得极不好意思,面都羞红,踌躇道:“当真有文人这么说?”
太后点首笑道:“那是自然,婉儿,去将那本月昙词拿来,呈给天女观阅一番。”
小妹忙摆手推辞道:“不必了,我……我于诗词上不甚精通。”
太后这才止了那名唤婉儿的宫婢,令她带一众宫婢退下,待室中只余他们三人,才叹息道:“哀家知道,因你身带天香,是天赐的神女,不可为别有用心之人所挟持利用,所以王儿才将你藏在无人野岭之中,十几年来,你也吃了不少苦,服侍你的阿奴学识虽不浅,可后来却得了哑疾,可怜你虽身负天命,我们却如此待你……”说着,太后的眼中落下晶莹的泪来,其态教人如何也怨怪不起来,更别说赤子心肠的小妹。
她忙无措地劝慰道:“太后殿下何必自责?这些年玄哥哥待我真的很好,您看,我如今不是很康健地长大了么?我本是一个孤儿,能至今日已经很好了,只盼能够尽天女之责,佑我瑰国百姓。”
太后拭了拭泪,若有所思地朝容玄看了一眼,转而摇摇头叹道:“当真不愧为天女,您这份心胸与善良,不负我瑰国万民的爱戴,瑰国在您的保佑之下,定能昌荣不衰。”
小妹莞尔,朝一旁的容玄挤挤眼:“有玄哥哥治理国家,再加上我的绵薄之力,定会如此的,太后殿下尽管放心。”
太后点点头,斟酌了一会儿,才道:“王儿的登基大典刚过,您在大典上露了面,百姓们似乎都想再多见见你,所以,哀家在想,要不要举办一场万民祷祝会,请您领众人向天祈福,了一了他们的心愿?”
小妹多年不得见旁人,听见此话自然喜笑颜开,立时应下:“此等为民有益之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许久未开口的容玄这才嘱咐道:“苍已在外面候着,你让他带你去筹备祷祝会的事宜,若有不会的,只管问苍和阿奴。”
“好,那……太后殿下,我先告辞。”
太后扶着凤座扶手站起,微微低了头道:“天女辛苦了。”
小妹笑着吐了吐舌,娇憨道:“太后殿下言重。”说罢便出了去,隐约听见她与苍开心地说了些话,声儿渐渐地小了,太后才坐回凤座,淡然开口:
“你还没将珑国公主的事儿告诉她?”
容玄饮尽杯中最后的茶,摇了摇头。
太后面露焦色,显然有些疑虑起来,转而化为气恼:“你可是教她对你动了情?哀家早对你说过,不要将她变成一个烫手山芋,我国与珑国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你刚为王根基不稳,她若在这节骨眼上一气之下不愿为你当这天女,可怎么了得?”
“怎么了得?”容玄冷笑了声,重重放下空杯盏,掸掸衣袖站起身,“母后当年费尽心思为我筹划好这么一切,唯独漏了一个情字,不过,若不是那情字,你以为有谁甘愿在荒山野岭中熬过十六年?”
“这!”太后结舌,眉头越拧越深,先前那副温和的面容不再,张口便道,“时至今日你还在埋怨母后么?母后都是为了你好,天女背负着万民信仰,只这法子最为善妥,不然你以为这王位如何能从容渊的手中夺下来?”气冲冲地话罢,陡然想起一事,忙问:“容渊他人呢?怎么过去这么些天还没有抓到?”
“孤王的事,无需母后再操心。”容玄出口孤王二字,便将太后所有的质问都堵在了嗓子眼儿,吞吐不是。
他背手正欲离开,太后却陡然出声:“与珑国联姻的事,你最好早些告诉她,好教她明白,省得届时纸包不住火,反而难收。而那珑国国君知道咱们的秘密,也是惹不起的。”
容玄虽停下了步子听她说罢,却未转身看她一眼,他仰面阖眸良久,发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香气,吸吐如常,待这香气稳住了心中纷乱,他方睁开眼,叹息了无人听闻的一句:“真是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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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原来你是大将军。”
“嗯。”
“你的身材那样好,我早该猜到你是会武的。”
“……”
“小红是战马么?你们上过战场么?”
“是,上过。”
“唉,那小红这名字真是太不威武了,我一定要给它换一个,省得到了战场上威慑不住敌人。”
“战马的名字……不会被报出来。”
“是么?”
“嗯。”
苍将小妹送回了天女宫,便去向容玄复命了,小妹望着夕阳底下他的佩刀刀鞘闪闪发亮,背影刚毅挺拔,这样好的男子身边,却没有个匹配的佳人,如此一想,的确有些可惜,她心想着赶明儿定要托玄哥哥为他留意留意。
“阿奴,明儿有祷祝会,我今日得早些休息才行。”
小妹朝相迎的阿奴这般说着,坐在了菱花镜前,将玉石头冠卸下,侧着脸伸手去摘耳坠,却见菱花镜中映出阿奴的脸有些沮丧,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阿奴见她发觉,忙扯出一抹笑摇摇头,小妹将耳坠放在一边的锦盒里,侧过身来握住阿奴的手:“我们现在到了外面,玄哥哥又是一国之君,我想让他广招名医,为你治好哑疾,你就可以像从前那样与我说话了。”
阿奴怔然,待缓过神来方松开她的手,张臂拥住她,眼圈微红,她的嘴唇轻颤,似想要说出什么,却终究只字未能出口。
小妹抚抚她的后背,暗道这许多年来,阿奴为了照料她一直陪同深居在山野,她仍记得年幼时阿奴尚会言语,能够将诗书念得字正腔圆,后来只记得玄哥哥说是重病难医,一夜之间再也不会说话。
而如今玄哥哥成了国君,瑰国之大,怎会没有个能看哑疾的医者呢?她这么想着,暗暗下定了决心。
“你可听说了?咱们瑰国的王后早定下了,是珑国的公主,据说最晚今年中秋便要举行立后大典呢。”
“当真么?我见主君对天女很有情意的样子,还以为会娶她当王后呢。”
“呸呸呸!你动动脑筋想想,这可是亵渎神灵的事儿,主君如何会做?天女是天赐的神女,不算凡人,历代天女没有一个嫁为人妇的。”
“想来也是……”
待外头传来跺脚声和婢女求饶的声音,小妹才惊觉抱着自己的阿奴已不知何时冲了出去,她望着自己的身周,一无所有,陡然地觉得有些冷了。
——他将心付我,却要娶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