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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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凉是被饿醒的。
自从从莫笙的家里跑出来，一直到现在，粒米未进，此时肚腹中一阵打鼓，楚凉郁闷的抬头，发现天光已亮，秋日里细碎的阳光洒下来，没什么暖意，却也并不刺眼。
他动了动半边压麻的身子，几乎是瞬间，莫笙就醒了过来，还是一贯的微微有些迷茫的样子，看见两人依偎在一处的样子，连忙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对不住，我睡相不大好，压着你了。”
楚凉摆手示意没事，自己试探着起身，发现伤口不太痛，难得这么折腾，还能有微微好转的迹象。
莫笙瞧了一眼，也跟着放了心：“饿了？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垫垫。”说着四处去找自己昨日背过来的筐子。
奇怪，怎么不见了？
莫笙仔细回想，似乎记得没丢啊，怎么会不见？他莫名其妙，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在远处的一个破草堆里，找到了已经被某人踩得稀巴烂的藤条筐。
莫笙看了一眼远处正迎风而立的男人，不由失笑。自己这筐，又是怎么惹到他了？
他把筐子捡起来，从旁边找了几个柔软的树枝，打算补救一下，男人冷着脸过来，一脸莫名的看着他，莫笙把最后一条柔软的枝条穿进去，重重一拉，筐子分崩离析。
莫笙：“……”
楚凉见自己被当了空气，不由又是一阵郁闷：“破成这样了，还弄他作甚，丢了罢。”
莫笙只能放弃，想了想，掀开自己衣裳下摆，露出有些破旧的小衣，有些心疼的撕下一大块衣襟，道：“我去找吃的了。”
楚凉嗯了一声，继续大爷一样的在原地等着。
属下们的信号他刚刚已经收到了，楚十六说，不过半日便可找到他，他不用在山里缩头缩尾，担心县老爷和那堆小杂鱼了。他心情好了许多，甚至一边哼起了不成调的歌，一边等莫笙回来。
可是这次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莫笙的影子。
楚凉不免又有些怀疑，去领赏去了？
他有些愤愤，索性起身，顺着莫笙去的路找了过去。
山上的地形不大好记，楚凉追出来便有些后悔，这山上这么大，可怎么找？而且这里又是半山腰，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而且莫笙说的找食物，找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往山脚下走靠谱一些，毕竟莫笙那小身板，去山上打猎有些不可能。果然，走了没太远，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还很喧闹的样子，他想了想，大步便赶了过去，想着说不准前面有什么热闹。
可他到了地方，就什么看热闹的心都没了。
靠近山脚一块空地上，正闹哄哄聚了一大堆人，嘴里骂骂咧咧，还对着地上的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一声不吭的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任由他们打骂，丝毫也不知道反抗。
楚凉待看清那少年身上眼熟的破旧衣服，当即就怒了，这才半天没见着，就让人给这么欺负！
他登时上前两步，怒道：“你们干什么！”
“这狗杂种偷东西！我们教训他怎么了？你是他什么人？”当先的一个人怒目而视。
“你骂谁呢！”楚凉当即一声大喝，吓得那人一个哆嗦，那人顿了一下，强撑着道，“我骂他狗杂种怎么了，你问问这温州城，有谁不知道这孽畜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狗杂种谁是！”
旁边的人又恶狠狠踹了莫笙一脚，插言道：“怎么，头一次听说，这狗杂种在这温州城，居然也能找到帮手！”
楚凉的眼神越来越冷冽，低头看那少年，莫笙的脸被人踩在脚下，看不清表情。
“你们放开他，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楚凉此时的声音都是冷的。
“哈哈哈，兄弟你是外乡人吧？还帮着他说话，”那些人不管不顾，脚下又用力了些，“不信你亲口问问他，让他自己说他是不是狗杂种，这孽畜，当初留他一条命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敢偷东西，找死不是……啊！”
那人话为说完，便被楚凉一脚踹飞了出去，旁边的人齐刷刷顿住，楚凉此时已是怒极，拼着伤口裂开也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不过三招，刚才那些耀武扬威的就躺了一地，楚凉依旧怒火未停，又挨个上前补了几脚，才算罢休。
他哼了一声，回过头来要看莫笙，却见他已经自己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老远。
楚凉当即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两步上前把这死孩子抱在怀里，大步流星的走了。
楚凉此时正在气头上，走路飞快，哪没人往哪走，好在温州城依山傍水，此时又在山脚，不一会便找到了一个杳无人迹的小河边。
把人放下来，楚凉第一个动作就是重重拍了莫笙的后脑勺一下：“你怎么这么笨啊！”
莫笙乍然被他抱起又放下，冷不丁又挨了一巴掌，还有些没缓过味来，清俊的脸上带着伤、沾了土，有些狼狈，有些茫然的看着楚凉：“你还……没走呢？”
楚凉怒极反笑：“我走哪去？我说莫笙大爷啊，你还没解释你这是怎么回事呢！”
莫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来，正是之前撕下的那块衣襟，他小心翼翼的展开衣襟，里面是一只沾着泥土的，被压扁了的白薯，笑道：“给你。吃吧。”
亏他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来！楚凉腹诽。
“你这是为了我，偷了东西，所以挨揍了？”
莫笙低下头，没说话。
“你傻啊你！”楚凉又大力的打了他一下，看见莫笙咬着嘴唇忍着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劲大了些，遂放缓了语气，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去要啊，嘴甜点，说点好听的，一个红薯他们还会不给啊？”
莫笙咬着嘴唇：“他们不会给的。”
这话楚凉倒是愣住了：“为什么？”也没见温州这地方民风这么不淳朴啊？
他突然想起来那些人骂莫笙的话，终于想出了一点头绪，“是因为……你的身世？”
见莫笙又开始咬嘴唇，楚凉在心中默默一拍大腿，得，猜对了。
顿了一会，觉得自己又有点揭人家疮疤的嫌疑，楚凉有些上火，正想着该怎么安慰一下呢，那边莫笙自己说了话。
“是我罪孽深重。”
楚凉心道哎哟，你这才多大啊，十几岁的孩子，就罪孽深重了？况且就你这包子样，让人打了都不敢还手，能做什么罪孽深重的事儿啊！
楚凉突然福至心灵：“是你爹娘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莫笙扭头看河边粼粼的水，抿了抿唇：“我的亲生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一次上山伤了脚，被一个好心的女孩看到了，她把我的母亲送回了家，但是我的亲生母亲，竟然和我的亲生父亲一起，合计把那个女孩子玷污，女孩拼死挣扎，父母怕事情败露，便恩将仇报，将她杀了。
后来，我的父母还是被抓了，被判了斩首，那个时候，我已经出生了，我的出生，就是我亲生父母的死亡。
他们说我是禽兽的孩子，我的父母猪狗不如，没有人肯抚养我。
再后来，那个女孩的父母找到了我，他们失去了女儿，女孩的娘已经崩溃，神志不清，整天吵着要孩子，女孩的爹把我抱回去，抚养长大。所以全镇的人都知道，爹不是我亲爹，娘也不是我的亲娘。”
莫笙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点少年变声期的微哑，但是一直很平静，让楚凉怀疑他其实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楚凉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估计这家人面对杀女仇人的骨肉，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偏偏莫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就算杀了也没法宽慰自己女儿的在天之灵，于是他们把莫笙一点点抚养长大，让他代替他们的女儿，尽到应尽的责任，同时，又无时无刻不在厌恶他，所以每日非打即骂。可以猜出来，莫笙这十几年是怎样过来的。
每日都活在世人的谴责中，背负着父母的罪孽，在摆不脱的黑暗中龋龋独行，还要承受每日没有理由的打骂。
莫笙莫生，也许，他真的像这名字一样，不如不出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的？”楚凉伸指，擦去他脸上的灰土。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知道这件事，他们每日都要在我耳边重复很多遍，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禽兽，我是禽兽的孩子，我早该去死，我活该承受苦难……所以，我必须要对他们好，不仅是替我父母还债，他们还是我的恩人，如果当初不是他们的收留，我早就死了。他们打我骂我，我毫无怨言，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莫笙静静的说着，他的情绪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别的起伏，甚至还是好脾气的扯开嘴角，淡淡重复，“是我罪孽深重。”
楚凉却觉得胸口的伤好像真的裂开的挺严重，疼的难以忍受，他打断了他的自轻自贱，上前把少年揽到怀里，想给他瘦弱的肩膀一个支撑：“别这样，这不怪你，你这些年做的很好，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由你来还。”
“不，应该的，都是该我还。所有人都说我是禽兽的孩子，所以我找不到活计，赚不到钱，只有搬麻袋的工头给了能赚钱的活，虽然很累，但我很感激他，就是有些对不起爹娘，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却没办法给他们好的生活。”
楚凉叹口气，把怀里的人揽紧，却听莫笙继续道：“其实，我不该同你讲这些的，只是这些年都只是我一个人，好容易有一个能听我说话的，就忍不住……你能和我说话，我很欢喜，让我觉得，我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肯认真的与我说话，这样如果有一天，当我的罪业赎尽，在我解脱的时刻，也不会那么遗憾。”
“说什么呢，”楚凉拍拍他的肩膀，“这些罪业本就不是你的，你何苦要担下来。”他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他甚至想让这种疼痛多延续一会，这样，就能多体会一下莫笙的感受，莫笙啊，在这世上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在温和的笑容下，掩盖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原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赎清罪孽，早些死去……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么？”莫笙声音很轻，语气里竟有着小小的乞求。
“荣幸之极。”楚凉一笑，这才想起，莫笙似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连忙道，“我叫楚凉，从今以后，是你的朋友。”
“楚凉，”莫笙小心的重复他的名字，欢喜道，“我终于，也有了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身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