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万金梨花开》公子无痕

8、第七章

　　天上一日，地上十年。

　　我回来的时候，碧水边的梨花开得正好，苏敛仰着头站在树下。我让自己尽量轻快地走过去，离着老远就扬起声音告诉他。

　　“阿敛，再等等你就能见到沈燕燕了。”

　　他只是淡淡的点头，说：“那就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想问他一句“你可想我”，终究只能沮丧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苏敛吃了仙丹，身子果真一天天好起来，虽然依旧神色冰冷，但知道自己一定会再见到沈燕燕，倒是再也没有说一些令我难过的话。

　　仅仅是这样，我就整日里开心地忘乎所以，跟傻鲤反反复复地说着苏敛每天的点点滴滴，直说得傻鲤受不了地钻进碧水。我放任自己一天天的沉沦在这样近乎虚假的快乐里，偶尔清醒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仙丹的缘故，苏敛变得越发好看，我渐渐地开始舍不得。

　　我一遍遍地问他：“阿敛，你以后会不会记得我？”

　　他总是厌烦地扭过脸，偶尔烦极了才会施舍我两个字：“不会。”

　　我其实还想问他，“阿敛，你能不能不走，能不能一直这样陪着我？”哪怕不对我笑，只是待在我身边。可是我不敢。那一天他说恨我的话，至今想起仍让我一颗心痛得出血。

　　我吐出一口血，呆呆地看着碧水里的自己。还是从前的容貌，却又不是了。我看见了一根白发，作为一个百年老妖，居然会有白发！我终于想起了玉霖的话，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

　　如果没有内丹护体，我会很快衰老僵化，直到成为一棵普通的梨树。

　　我慌张地拔掉那根白发，朝小楼跑去，想着一定要取回内丹，这样我就能一直漂漂亮亮地站在苏敛面前。离一百年还有六十年，都说日久生情，说不定，到时候苏敛就不舍得离开了。或许，我们会一起修行，然后他就会一直一直地陪着我了，一直一直的。

　　我想得那么美好，将往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岁月都想好了。大概是我想得真的太美了，给了我恩泽的上天终于看不过去，决定打破我的梦，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上次历劫，虎大块这只蠢虎居然能历劫成功。四十年后再见到他，虽说没了一只爪子，竟也威风凛凛。

　　他虎背熊腰地站在小楼前，虎爪里掐着我的苏公子，笑得露出一口黑牙，极其欠揍。

　　傻鲤和一众手下被打伤，躺在地上。我怒极，拼尽剩余的所有法力祭出灵剑。

　　“蠢虎，放了他！”我举高手里的剑，“不然我剁了你。”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镇定，心中却凄苦不已。

　　这灵剑怎的这般沉！

　　四下里一片安静，我心知这样下去定会露出破绽，决定拼一拼。我集中心智，念出口诀，灵剑上渐渐溢出虚幻光华。

　　我心中一喜，正待再接再厉，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光华一点点的消失了。

　　四下里更加安静了，忽然虎大块爆笑出声，随后是一众见风使舵的小妖的嘲笑声。炎炎烈日下，听着无比刺耳。

　　我前一刻深觉此生没有比现在更加地丢脸过，下一刻生出满心满心的恐惧。

　　我很快就被几只小妖扣住，手上失了力道，灵剑掉在地上，好死不死地正好躺在虎大块脚下。

　　我骂灵剑一句背主弃义，讨好地对虎大块：“虎大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苏敛鄙视地瞪我一眼。

　　虎大块冷哼：“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你砍我一只手，我便要你一条命！”

　　我揣摩虎大块的神色，暗叹今日是躲不过去了。我心灰意冷，紧紧地看着苏敛。他昂着头，脸色涨红，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

　　我说：“阿敛，你好久没有对我笑过了，能不能跟我笑笑？”

　　他用看蠢猪的神情看着我。

　　我讪笑，转头对虎大块说：“他只是一个凡人，你放了他。我欠你的，我自然会还。”

　　虎大块大笑，一脸讽刺：“你对这个凡人倒是用心。好啊，我放了他。”说着他真的就放了人，然而不等我松一口气，他捡起脚边的灵剑递到苏敛面前。

　　“他掳你过来，逼死你的未婚妻，又把你关在这里几十年，你一定恨死了她吧。”他将灵剑往苏敛面前送了送，“杀了她，我就放你走。”

　　我恨恨地瞪着虎大块，又求救地去看苏敛。

　　“阿敛，不要信他。”我想要走过去，但被那些小妖缠得紧紧的，动弹不得。我徒劳地挣扎，直到气力全无。

　　我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敛从虎大块手里接过灵剑，听他用平淡无波的声音问：“我如何信你？”

　　虎大块举手发誓，说了一些比如有违此誓五雷轰顶的话。

　　“阿敛！”我看着苏敛面无表情地拿着剑一步一步走过来，意外他竟然拿得动这灵剑。后思及他体内有我的内丹加上吃了仙丹，也就不意外了。

　　我说：“阿敛，你真要杀我。”

　　苏敛不说话，我被小妖架成“大”字型，待宰。

　　我又说：“阿敛，你一定不会杀我的，我待你那样好。”好到，我把自己弄得法力尽失，被这样架着给你杀。

　　我从来没见过苏敛这么温柔的神色，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滴出水。他将灵剑一点点推进我的心口，温柔地说道:“若不是你，燕燕不会死，我不会生不如死。”

　　血很快流出来，我并不觉得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我摇头，眼睛酸涩，却始终流不出眼泪。

　　我说：“阿敛，我都答应你了啊，我都答应送你过去见她了。”

　　苏敛面无表情地拔出剑，带出一片刺目红绸。

　　身体在一点点衰老退化甚至慢慢变得僵硬，我拼命想凝聚起一点法力，不要他看我这副模样。但身体还是很快僵化，我的精神也开始变得恍惚，耳中傻鲤的哭声渐渐远去。

　　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苏敛，深深地看着，问他：“你能不能跟我笑一笑？”我是那么想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脸红红地笑着跟我说：“姑娘，在下迷路了。”

　　我好像是看到了苏敛的笑，于是我也努力地扯起嘴角想要留给他一个开心的好看的笑容。天却忽然下了雨，那雨落了我满脸，滑进口中，咸咸涩涩的。

　　我的苏公子，我一直没有同你说，那一日你说愿意嫁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你说那是骗我的，我却都是当真的。所以，我可以唤你一声“相公”么？

　　碧水边的千树梨花曾两度一夜绽放，你可知道那些都是我的心意。每一片每一朵，都是我对你的欢喜。

　　以后，你看到梨花会不会想起我。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