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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誰猶記?君如蓮。 ...

  •   炎炎夏日,滿池荷香。

      我在池邊調著水彩,卻調不出蓮花正盛時的紅,鮮而不豔,清而不淡,許是人工的豔麗真不適合蓮,又許是我尚未領會箇中奧秘。

      左調又調,中是調不出中意的紅,我不免有些氣餒,我放下畫筆席地而坐,想著今日又畫不完了,想到這,我更惱自己沒用,悶悶不樂的撥弄手邊小石,小時滾入池裡,一圈圈連一掩在大片荷葉下。

      「爹爹怎麼就只喜歡蓮呢?偏偏市井上賣的不論素描、水彩、油畫他都不喜歡,說想看我畫,可我又怎麼畫的出來……」我嘮叨,手中又把玩起一顆石子,不久將他滾入池中,滿池怒放的蓮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優游自在的盛開。

      我嘆氣,爹爹得了肺癆至今已兩年,從幾個月前開始便像癡傻般,心心念念的惦著這池蓮花。爹爹的肺癆不會傳染,但也不能出門,只能成天待在房間裡,這樣不悶出病來才是奇事。

      到了這幾天,爹爹連藥都不肯吃了,似是決心……我猛的站起身,左右開弓拍著自己巴掌,氣惱的想流淚,但我不能再是十五年前那個只會哭的小女孩,我二十了,是自立自強的年紀!

      我再次執起畫筆,想著小時候爹爹給我說的那些故事,那些爹爹和他最要好的連叔叔的事,其實,爹爹這麼喜歡蓮花,肯定就是因為連叔叔,爹爹給自己說故事的時候,總說連叔叔是個同蓮花般的正人君子。

      看著眼前的蓮和畫紙上打的草稿,愣是沒看到什麼君子氣息,我乾脆不調水彩了,把整張畫紙撕下來,重新拿起炭筆,開始在紙上描摩,我畫得很認真,卻把蓮花骨幹越畫越奇,一刻鐘後,原本自信滿滿重畫的草稿正式成了一顆廢紙團。

      心煩意亂。

      「爹爹喜歡他吧?比喜歡媽媽還要喜歡。」所以想念他的時候就會來看蓮。

      『那時同樣是清明節,和故事情節一樣下著雨,可許仙見到的是白娘子,因借傘而相識,我碰到的卻是蓮花君子,還是為了搶一柄荷葉,最後,咱倆共撐一柄荷葉,都濕了半邊肩膀……』小時候爹爹給我說的那些故事,現在想起來總是莫名的有感觸。

      「為什麼一定要分開?就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我低低的道,自從明白了些什麼之後,我就一直想問爹爹,卻沒那個膽子。

      『那年咱倆十八,他從軍,連我的大喜之日都沒來,你說你連叔叔是不是很無情?』爹爹在這池邊給我說故事的時候都是笑著的,那樣的笑容比平時溫和的笑更漂亮,只有說出這句話時,他笑的像哭了一樣。

      我抬起頭,天邊不知何時塗上一抹紅霞。

      該是回去的時候。

      這幾年家裡少了很多人,姐姐讀完女子學院出嫁轉眼便是十幾年,哥哥們完成學業後則是國內海外兩頭跑,近幾年基本上就定居海外了,家裡的傭人一直是來來去去,只是現在走的比來的多,終於變得冷冷清清的。

      我走上二樓,當年大哥學成歸國就把這間房子當作他的一個作品,大哥的設計是一棟洋房,二層,改建後多餘的地也賣了不少錢,爹爹住在二樓最東的一間房,說那裡早晨光線照進最暖,可我覺得傍晚時,面對爹爹的房間看著腳下的影子拖的長長的,很寂寞。

      「爹爹,我回來了。」打開門,迎接的就是爹爹令人放心的微笑,雖然鬢角已經斑白,可爹爹的笑容不管過了多久都是最好看的。

      「歡迎回來,玢玢,今天過的怎麼樣?」爹爹坐在書桌前,眼角處有些皺紋,穿著的是舊式黑大掛,比起學校裡的先生,不管怎麼看還是爹爹有那種古典的感覺。

      「我今天去西湖那兒了,想試著自己畫蓮花。」

      「是嗎?畫完了拿給爹爹看吧,爹爹會期待的……哎,什麼時候茶已經喝完了?讓張嬸再泡一壺上來。」我笑嘻嘻的拿過托盤茶壺,轉身就要出門,走到門口時突然想到二哥前年回來時給過我一組郵票。

      「爹爹,你要寄信的話我那兒還有一組郵票,我明天也要順道去郵局,你看什麼時候寫好給我吧,不用麻煩張嬸了,爹?」沒聽到爹爹回應,回過身時爹爹還是剛才的模樣,可剛放在桌上的信卻不見了,正疑惑,卻聽爹爹還讓我帶飯上來,聽到這句話,幾天的鬱悶都一掃而空。

      「你願意吃飯了?好!我馬上帶上來!」我跑下樓,途中還差點摔了茶壺,讓聽到聲響從廚房出來的張嬸看了心驚肉跳,還笑罵我仍像個小孩,當我再回去爹爹的房間,爹爹書桌上的毛筆墨水已經全部收拾好了。

      張嬸特意味爹爹煮了一鍋蓮子蔬菜粥,熱氣蒸騰,香氣撲鼻,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想想我已經餓上大半天了,眼前這碗粥時在令我盯得雙眼發直,見我餓如狼虎,爹爹笑的寵溺無奈,讓我趕緊下樓陪張嬸吃飯。

      我瞇起眼,有點懷疑道:「不會我一下樓,您就不吃了吧?爹爹。」先例在前,不得不小心,爹爹的臉頰近來不只陷下一、兩點,都是沒胃口不吃飯給餓的,難得爹爹主動想吃東西,我就怕他後悔。

      看我的神情,爹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還是勸我下樓吃飯,說我再他房間久待不好,他這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悶,我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發現不想說出口。

      我被爹爹勸服,退出房門。爹爹已經不怎麼咳了,這樣的轉變原本令我高興,以為是爹爹的肺癆快要痊癒,可最近一次上西醫館,卻說那個什麼菌的已經轉移,反而更嚴重。

      爹爹的日子不久,這件事一直鯁住我的喉嚨,令我窒息。

      回到一樓餐廳,張嬸替我多備一菜一湯,張嬸的手藝絕對是一等一,做出來的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可現在我吃著卻食不知味,突然就想放下碗筷,不吃了,我覺得莫名,剛才在爹爹房裡時還覺得這粥很香的。

      「小小姐,今天二少爺、大小姐都有信寄來,還有一些老爺原職位寄來的,您想等下先看,還是我直接拿給老爺看?」自爹爹生病家裡大小事幾乎都由我打理,本意是不想爹爹勞累,讓女兒掌管家務不成體統,但對這事爹爹什麼也沒說,實是默許,我想了下,上回姐姐寄信來,信上卻說孩子流掉了,爹爹看完後又是憂鬱好幾天,那幾天時間爹爹的病好像也更重些,想到這,我決定先把二哥、姐姐的信看過,沒什麼問題再給爹爹,若是有事……也只能瞞多久算多久。

      至於爹爹的公務,我從來無權過問。

      「姐姐、二哥的信先放著,等會我看,其他的你上樓收拾的時候麻煩你一倂交給爹爹。」

      「我知道了,不過這兒有封信特別奇怪,上頭沒有任何署名,也一併拿去給老爺嗎?」張嬸道,我疑惑,莫非是惡作劇?我讓張嬸把那封信給我,收信人那欄清清楚楚寫著姚家安——就是爹爹的姓字,通常寄給爹爹的信上收信人都只寫著姚興先生,沒有人直接用爹爹的字。

      這封信是毛筆字寫的,姚家安三個大字方正有力,一撇一勾粗細恰到好處,似是經常書寫,但一旁的地址卻時大時小,許多錯別字,兩相比較是說不出的彆扭,似是不同人書寫。

      「這封信也給老爺嗎?小小姐?」張嬸喚我,許事見我盯著信封久久不回神也不打開看看才覺得奇怪。

      「這……我先收著,其他都拿給爹爹去,麻煩了。」我將這封信同二哥、姐姐的一塊兒收著,大口大口扒飯,趕著上樓去讀信。

      回房後我將三封信疊放在桌上,我首先拆姐姐的,信上說一切安好,要爹爹莫操心,還說流產後身子已經漸漸養好,兩個女兒都很健康,裡頭還附上一對雙胞胎女孩的照片。

      再來是二哥,二哥寫到工作生活一切順利,二嫂前些日子也產下一健康男嬰,想爹爹給小孫子題字才特地寫這封信,還說近日會回家來看看,我一高興,拿起兩封信就跑,到爹爹房裡時他正帶著圓眼鏡在讀信,見我匆匆忙忙他失笑道:「健國、康國還是小翠?今天他們誰寫信給我了?」

      「是二哥和姐姐,都是好消息,二哥的兒子出生了!」我遞出兩封信,爹爹接過後直接拿出二哥那封來閱讀,越看表情越柔和,看來心情是極好,我現在倒盼著二哥趕緊帶著他們一家回來,見到小孫子爹爹一定更高興。

      「玢玢,小孩的字我再想想,你先替我回信,讓他們別回家來。」

      我一怔,道:「不要二哥他們回家?怎了?」

      「我現在這樣,怕小嬰兒來了會生病。」爹爹淡淡一笑,把二哥的信封交給我,是要我照著上頭的地址去回信,我有些氣,但究竟是氣些什麼卻不大清楚,不知是氣自己沒有站在爹爹的立場想過,還是氣爹爹把所有的事都笑的雲淡風輕。

      我打算走出門,卻在聽到爹爹下一句話時,腳生了根。

      「這封信……怎的沒署名?」我回身,見爹爹手上便是那封未署名信,明明沒什麼,這場景卻讓我意外害怕,就像信封袋子裡有猛獸,一撕開就會竄出來,咬下爹爹的頭顱。

      我想到那午後大雨,蓮花池旁一位少年努力伸長手,折下一柄蓮葉,以葉作傘,走進斷橋時,少年遇到另一位少年。

      全是爹爹曾在那處蓮花池畔說給我的故事,我全都記得。

      最是青春光彩的年紀,那些純樸的記憶,就像邊緣泛黃的黑白照片,殘破、雋永……看著爹爹現在讀信的表情,我想到這把「姚家安」三字寫的龍飛鳳舞的人是誰,那人姓常名連字國平,那年在斷橋,和爹爹爭著一柄蓮葉躲雨的人。

      這些年爹爹念念不忘的蓮花君子。

      他沒說,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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