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沙》照水柔

15、卷中卷 缘浅怎敌情深（三）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转身一看，发现段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房门口。四目相交的时候，段译笑的一脸和煦宠溺，“邈邈现在朋友好像挺多的？”一边朝林邈走过来。
　　林邈淡淡点头，“还好。”
　　段译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宣纸以及上面的墨汁，“邈邈好勤奋啊~”说罢还想摸林邈的头发。
　　林邈本能闪开，段译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林邈像是没有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磁场变化，挂起毛笔，准备去捡散落一地的宣纸。却突然被段译抓住了手腕。
　　林邈也不挣扎，看着满地的宣纸没有说话。
　　段译满腔的情绪无从发泄，压抑着暴怒问，“林邈，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林邈匪夷所思地看过来，“什么叫变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以前你从来不排斥我的，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对我这个样子！”段译握住林邈手腕的手激动地抓紧。
　　林邈感觉到疼，却没有甩开。
　　“段译，你不是也变了，变得这么阴鸷和自私？”
　　段译本能反驳，“我没有。我只是想和你回到以前的日子。就这么点要求。”
　　“段译，任何人都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变了就是变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林邈冷静说道。
　　段译却突然很哀伤，想去捧林邈的脸，“邈邈，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我一直都在找，一直都在盼，我人生的所有希望便是你了。”
　　林邈躲避不及被段译抚住脸，只能眼神清明与之对视。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就说过，我们两清了，不要找我。”
　　“哈，”段译闻言笑的有些嘲讽，“你说两清了就两清了？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你竟然可以这么绝情？”
　　林邈无奈，“段译，你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走？我已经将我当时能拥有的所有都成全了你。怎么就不能两清了？而如今这样也不是因为我绝情，而是你贪心，你执迷不悟！明明有更好的人生在等待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接受？”
　　“更好的人生？”段译呢喃，却又笑了，“邈邈你知道什么？段厉和甄珠每日每夜地防着我，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我都只是一个外人而已。顾怜是很爱我，可是我不爱她！段厉打的如意算盘，只不过想让我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罢了，这就是你说的美好人生？”
　　有些事情也许你早就可以猜到，但是当听到确确实实的回答时，林邈还是忍不住闭上眼，不敢看段译此时的表情。林邈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当初愿意用所有去祝福的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段译突然看到林邈眼角不停滑落的眼泪，一下子慌了，连忙伸手去擦，“邈邈，你别哭，别哭。你已经回来了，什么都没关系了。”
　　林邈拍开他的手，站直身体。
　　“段译，你不可以这样下去。我们曾经为什么相依为命，你很清楚。因为我们都缺少爱。可是命运有他更好的安排。我遇到了顾昊，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而你，顾怜才是可以救赎你的人，因为她的家世，因为她的真心。你要看清楚了。什么才是可以获得幸福的路径。至于我们，变了就是变了，没有什么再需要纠结的。”说完不看段译就走。

　　林邈直到走出段宅院门都还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掏出手机给顾昊打电话。然后走到路口打车。
　　顾昊陪着林邈吃了晚饭，林邈不愿意回段宅，两人便开车兜风。林邈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满是心事。原来与曾经割舍这么痛。
　　“其实你真的挺在乎段译的。”顾昊突然说。
　　林邈没动，却很坦陈，“废话！”
　　“那你回来是想要个什么结果呢？”
　　林邈脸色有些落寞，“如果能皆大欢喜就最好了。”
　　顾昊却冷静反问，“如果不能呢？”
　　林邈没说话，思考半响，“那至少要把段译那小子打醒。”
　　“所以说，你只是为了段译而已？”
　　林邈终于扭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顾昊，“叔叔，你是水土不服吗？水土不服还影响智商？”
　　顾昊却只是开车，线条锋利的嘴角哪里是若有若无的委屈。
　　林邈受不了，拉着顾昊的右手，“你知道的，也为了顾怜，还有你和我。肿瘤不切除会影响全身所有的器官运作，刻不容缓。”
　　顾昊听完满意地点头，“你清楚就好。”
　　林邈：“......”
　　只能饮恨暗叹：果然是千年老狐狸。
　　最后林邈还是回了段宅，段译变得再如何，林邈都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此时若逃避，结果只会更坏。
　　顾昊照例是将林邈稳妥送到段宅门口，却硬是索了一个超长超甜蜜的吻才放林邈下车。林邈都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了。诚然，诚然是自己主动跟外界宣告自己和他的关系，而且基本可以说是自己先跟人家求婚的，可是，还是好不适应男人们入戏的速度好吗？
　　林邈走进灯火通明的段宅，已经接近半夜的时间点，段译竟然还坐在沙发上。听到林邈的动静，段译抬头看过来。只是与刚才激动到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邈，然后五官因为延展的笑容线条迅速亲和，“你回来了？”
　　只是笑容背后，刚才还在在等待中害怕到无力的心情，作为已经长成一个三十一岁成年男子，段译是怎样也无法轻易说出口的，而且林邈也不愿意听。
　　看得出来林邈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回应了一个笑着，点点头。
　　林邈还是坚信，即使过程有些惨烈，但是如果真的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值得的。段译要是真的想通了呢，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林邈原本想直接上楼，想到什么，转身问沙发上的段译，“你是不是没吃晚饭？阿姨呢，睡了吗？”
　　段译还是那般笑容，维持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松散的迹象，像是一个永恒被固定的面具。轻柔地，却露出丝丝可怜的口吻。“没关系。”段译说。
　　老实讲，林邈并不喜欢这种矫情的相处，一切都像是飘在半空中没有丁点的真实。什么也没说，索性自己走到厨房，挽起头发，给段译下了碗面条。只不过不再是以前精心的搭配，而是简单的面条还有青菜。和林邈此时的表情一样寡淡。却一定还是那样专注。
　　段译看着林邈忙活的纤细背影，笃定地认为。
　　没一会，林邈将做好的面条端给段译，说了声，“哥，晚安。”便上楼了。段译想，即使林邈的个性变了，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这碗面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二天是周六，林邈起来的时候，段译没有去上班，而是在外公的小桌子上泡好了茶，正在擦拭落地窗的盆栽。就和林邈很多年前经常为外公做的那样。
　　段译听到林邈下楼的声音，回头看到林邈拿着包，问道，“你要出去？”
　　“嗯，”林邈心情很好的点头，“和顾昊去逛街，秋季的新品都还没添呢......”
　　段译勾了下嘴角算是回应，继续回头擦拭叶子。
　　“对了，晚上早点回来吃饭，爸说要自家人一起吃个饭。”
　　林邈快走到大门口，听到后面段译的话，还有特意在“自家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没所谓笑笑，“知道了。”
　　林邈走出门好久，段译才停下手上的擦拭，陷入无声的沉默。
　　当年的随意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晚上林邈带着顾昊早早就回了家。段译在看到顾昊的那一刻，眼神墨色翻涌。但是最后还是友好的伸手，“正好，一家人吃个饭。”
　　顾昊也笑容满面地回应，“是啊，都是一家人。”
　　然后段译便走了，去了书房。背影是故作冷静傲然的落荒而逃。顾昊看了一眼林邈，有些幸灾乐祸小声问道，“你不怕激怒段译啊？”
　　林邈冷下脸，“你是不想娶我的意思？”
　　顾昊：“此话怎说？”
　　林邈作威胁状，“娶我的话，一切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你认为我今天不该带你来的话......”
　　林邈的话意味深长地中断，顾昊立马反应过来，握住林邈的手，捏了捏，脸色是恰到好处的“荣幸”，“为夫也觉得自己太应该来了。”

　　林邈和顾昊回来许久，这场饭局的交代人段厉和甄珠才姗姗来迟。不想看到顾昊的时候都有些惊讶，好在很快就恢复常态，对于顾昊的到来表示理所应当的欢迎。
　　阿姨忙活了一下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饭桌都快放不下了。
　　段厉带了一瓶上等红酒来，打开后，香气弥漫。
　　段译主动接过给大家一一斟酒，正到林邈的杯子时，大门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赞叹，“好热闹啊，看来我来对了。”
　　大家看过去，正被阿姨带过来的正是顾家大小姐顾怜，手里也端了一瓶酒。笑容灿烂走到餐桌前。却是看着段厉和甄珠。
　　段译愣了一秒便继续斟酒，只是嘴角下意识紧抿，这是长时间压抑的习惯表情。
　　不过，甄珠的表情未免有些不自然，好在段厉还算镇定，笑容可掬站起来，“顾小姐来的正好呢，人多一点也更热闹一点嘛。”
　　甄珠反应过来，也拉着顾怜坐下，“正是，正是。”
　　顾怜原本灿烂的笑容却从嘴角滑落，些许凌厉的锋芒骤露，“伯父和伯母今儿个怎么这么见外？”眼神却看向在旁边看好戏看得正一脸Happy的林邈和顾昊这对狗男女，轻轻松松攒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回握住甄珠的手，“伯父伯母还是像以前一样喊我小怜吧。”
　　一番软硬兼施下来，甄珠尴尬地点头。段厉神色不变，锐利的眼神却瞟了一眼林邈，最后定在段译身上。段译斟酒完，体贴的吩咐阿姨给顾怜加双碗筷。神色不动招呼大家开始就餐。
　　这场饭对于林邈和顾昊来说，无疑是个很愉快的过程。因为顾怜真的是很卖力，不停招呼段厉和甄珠喝酒，期间还体贴地帮段译夹菜，拿这拿那的。意图昭然若揭。
　　至于段厉，甄珠还有段译的表情，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饭餐后，林邈送顾昊出门，顾昊非要林邈上车“谈一会”。
　　林邈下意识觉得有阴谋，抵死不从。不过顾昊凑过来说，“如果你不介意在外面法式舌吻的话，我也不介意。”
　　基于林邈第一次谈恋爱，还十分保守，犹豫再三还是上了车。
　　意料之中被吃了快大豆腐。
　　浑身发软靠在顾昊怀里，林邈想起晚上的情形问道，“你这么算计你妹妹不怕遭报应么？”
　　顾昊低头看着胸前的粉色小脸，“我还嫌不够呢。”
　　林邈被顾昊薄情的话惊得一抬头，差点就撞了顾昊的下巴，幸好顾昊反应快。
　　“你也太没人性了吧。”
　　“我的人性都只给了一个人，”顾昊看着林邈的眼睛，突然低声说道：“那个人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了她到底忍受了些什么痛苦，要放在一般男人，那些都可以算得上不可抗力了，我却熬了过来，你说，我有没有人性？”顾昊一边说一边还要来亲林邈的唇。
　　林邈吓得赶紧打开车门跳下去。
　　“赶紧走吧，你现在太恐怖了。”
　　顾昊无奈地看着嘴边的鸭子跑了，只能慢慢发动车子，自言自语道，“都怪自己这些年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么？自作孽？哎......”

　　因为住处不在一起，而且顾怜有自己开车来，所以不和顾昊一起走。留下来和段厉还有甄珠聊了会天。
　　段厉和甄珠一直都不太喜欢呆在段家老宅，所以坐了一会也走了。不过今天让他们呆不住的可能并不是段家宅子的原因。
　　林邈送完顾昊回来，顾怜正准备告辞。看到林邈，特别热情地喊了声，“嫂子！”林邈含笑点点头。虽然顾怜比林邈还要大上几岁，所以每次被这样喊都有些不自在。但是称呼这种东西吧，次数多了，也就可以靠着惯性接受了。
　　“对了，嫂子，我爸和我妈让我问下，你和我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他们还急着抱孙子呢。”
　　林邈又一次被迫面对生娃的压力，脸色有些不自然，懵懵懂懂地推拒，“这个事情，还是要随缘的吧......”
　　顾怜却很坚持，“人工上也是可以加把油的。”
　　林邈抬起纯真的双眸，一丝尴尬滑过，“这样么？那我回头问问你哥......”
　　谁知顾怜看着林邈“扑哧”一声笑出来，“嫂子你真逗！”
　　林邈本来还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话题好像就这样结束了？便只好气运丹田地接受了顾怜的“褒奖”。
　　旁边的段译突然出声跟顾怜说，“晚上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顾怜不愧是大家闺秀，被“催赶”了也没发飙，笑得依旧甜美得体，“好的。”然后当着林邈的面亲了段译一下，“晚上早点睡，记得想我哦~”然后摇曳生姿地走了。
　　段译本能去看林邈的表情，没想林邈却是一脸赞叹。
　　因为林邈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顾怜这个姑娘了。因为太够劲了，不是么。

　　段译的脸色在暗色微光中看不清，林邈抬头望天。这个城市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星星了，好在月亮还是看得到的。一弯银钩游游荡荡地挂在远处的天空。只是怎么看中间都隔了层乌不隆冬的薄纱。林邈吸口气伸了个懒腰。
　　刚转身准备回房洗洗睡，段译说话了。
　　“林邈，你一定要这样吗？”
　　林邈停住脚，“你又一定要这样吗？”
　　段译的嗓音冷漠清凉，与天边的弯月遥相呼应。
　　“林邈，我只是停不下来。”
　　林邈回头，段译的眼神就那样静静看着自己，满是执着，还有疲惫。林邈忽然舍不得。这个夜晚的时刻，已经分别是23岁和31岁的男人和女人好像都变回了那个七岁的小女孩还有那个14岁的少年。林邈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多到像是流星雨般在脑海仓促滑过。
　　是这个少年踏着泥水给自己送雨伞，是这个少年急吼吼地给自己披外套，是这个少年用尽身心陪着自己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也是当年小小的自己愿意拿所有去救赎的温暖少年。
　　可是时光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救赎谁，即使他/她用尽一切去温暖你，但是依然无法做到。我们更应该为爱的人做的是，指引、陪伴、还有在他执迷的时候将他打醒的一巴掌。
　　然后告诉他/她，就算再坏的结果又如何，该在的人依然还在那里。没有什么输不起。
　　林邈反身上前用力拥抱住那个明明比自己高大却在此刻脆弱到好像一触就破的身影。
　　段译也用力抱住怀里温软的身体，这些年一个人走过的日日夜夜，那些孤单，那些屈辱，那些挣扎，还有那些压抑的痛，此刻终于找到了专属于他们的意义。
　　扛过岁月的磨难，是为了终于在此刻能够等到你。
　　已是而立之年的大男人，段译的眼泪第一放任开闸，很快撒湿林邈的肩膀。粘腻又湿冷。
　　终于等到了你。
　　怎么能放掉你。
　　如果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就让命运给我一个确切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