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楼》_卿悦_

2、贰

　　独立碧瓦朱甍，雕栏玉砌的明月楼，楼下的男子——我朝思暮念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感到寂寞，因为你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与皇帝分庭抗礼，是朝堂百官阿谀奉承，讨好献媚的主上；你相貌堂堂，温文尔雅，有如玉树临风，是世间女子魂牵梦萦，望穿秋水的男子。你永远不缺那个白首偕老，
　　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扪心自问，你快乐吗？每当他们曲意迎逢时，你爽朗的笑声是发自内心的吗？我是不信的。

　　你一笑置之，可我却看透了那笑容中几丝寥落，几丝凄凉。

　　彼时的你，正情意绵绵，意犹未尽地凝视眼前人如诗如画的笑靥。

　　曾几何时，那柔情似水的眸子也是那般深深地凝视着我啊；曾几何时，那深情专注的神情也只属于我啊……

　　你可知每每当我独立小楼，冷眼看繁华闹市的喧嚣，冷眼看凡夫俗子的调笑，冷眼看你和她的浓情蜜意时的心平如水？不悲，不喜，不怒，不怨……

　　而唯有今日，心中那一丝惆怅，一丝苦涩无止尽地蔓延开来，犹似一滴浓墨在清水中绽放、渲染。

　　是留恋不舍吗？是哀怜叹惋吗？可是，我该留恋什么，不舍什么，哀怜什么，又该叹惋什么呢？

　　回首一顾，明月楼的富丽堂皇与寂寥凄静可笑地融合在一起，那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的金饰银坠是为了掩盖没有灵魂的空洞吗？何必呀。

　　明月楼，之所以为“明月”，乃是因其高耸入云，手可摘星。

　　那时，

　　我兴致道，明月楼上望明月，别有趣味呢。

　　你打趣道，柯玉天姿国色，堪比皓月之皎洁，每每赏月之际，定然望不到明月。

　　我不解。

　　你续道，柯玉花容玉貌，明月见之羞愧，以乌云挡之。

　　我嗔视你，脸微红。

　　你则仰天大笑，续又而打趣我一番。

　　……

　　往事不堪回首，若回首，已然心碎。

　　曾几何时毕竟是曾几何时，只因如今不复，故而曾几何时。

　　多少次，我独自一人抱膝蜷缩在偌大的空无一人的华美房间的角落里无声啜泣；而你，却是欢快地在温柔乡、美人怀中享受着歌舞升平、穷奢极欲吧。

　　多少次，我独守空床，望着层层幔帐上秀得巧夺天工的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的花样寂寞地怔怔发愣；而你，却是醉卧在新人怀里贪图那刹那的快乐吧。

　　多少次，我凭栏远望却只看见那些令人或触景伤情，或悲痛欲绝，或波澜无惊的场景；而你，却只是无忧无愁，满目柔情，缠绵不舍地看着眼前人如诗如画容颜吧。

　　多少次……

　　无数个夜里我从噩梦中惊醒，又忆起梦里的画面，是你离开了我的身边。

　　无情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凉薄的唇一开一合诉说着不近人情的离别话语，如今已记不太清那时你的话语，只有最后那句“后会无期，从此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再无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我分明看出那冷漠的眸子底下极力克制住的一抹不舍，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还是在乎我的，你不忍心离开我，也不舍得离开我，我拼命摇头，祈求你不要走，然，你确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

　　身旁的佳人挽着你的手一同离去，她忽然回眸，神色复杂，有些许胜了的得意，也有兔死狐悲的怜悯，和浓云愁雾的不解，最后一片了然。只眨眼之际又恢复如常，不见得意欣喜，不见悲悯同情，不见恍然大悟，只有含情脉脉的笑意对着你。

　　你可知自那日起，这世上便没了安柯玉，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了么？

　　毕竟，你是她的全部啊，没有了你，她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她的留下，只是为了对你的思念，对你的回忆，对你以前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而伤，而喜，而悲，而怨……

　　纵然“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何如不相识”，可她却从未悔过遇见你，你给过她的快乐，幸福，她从未忘记，她要用余下的一生来回忆。

　　……直到那一天，她收到一封改变了她信念的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四字，却要了解了她的一生……

　　我不知那信是谁命人送来的，是那高高在上皇上，还是不怒而威的王爷，总不可能是你吧，我的相爷，从前那位白衣翩然，俊雅不凡的公子。

　　我将你我曾经的缘系通通撒入火炉，看它们化成灰烬，赫然无存。无论是那几首小诗也好几块香帕也罢，都不复存于世。正如你我的情，难道不是么？

　　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每一张在燃烧的诗笺，都似述说着甜蜜或辛酸的故事，我无意中哼起了小歌，是初见你时，被你赞过的清平乐，平平淡淡的调子，却成了我记忆中最深的曲调。

　　我还记得你最爱的桃夭舞，我最擅长的舞。

　　我想，若生命要就此终了，以此为结局，也甚是不错罢。

　　总之，自那日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了安柯玉，心死了，身灭了……

　　熙宁四年腊月廿七，繁华至极的京城之中，高耸如云的楼阁之上，女子身着一席单薄素衣，那颜色本是与冰天雪地的景色融为一体的素雅，在她身上，却有着夺人眼球的艳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场桃夭舞，引无数布衣、纨绔、显贵、官宦驻足观看，纷纷咋舌，惊叹不已。一曲终了，又有谁人想得到，那女子竟一纵身，从高楼上坠下。衣袂飘飘，似仙子下凡，众人吃惊之余，亦恐其举身飞天。惜，那女子终是坠地身亡，唇尤带笑。

　　可是，那有与我有何干系呢？我已经死了……

　　在我生命将终结之前，终是忆起了我们曾经的美好，那是我生平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