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来我不走》俞蒙

1、初识

　　Chapter 1
　　林清若停好车走进电梯时，电话第一百零一次响起，她拿出手机只看一眼就果断按掉。电梯在二十一层停断，她穿过挡在身前的两个男人，六厘米高跟鞋清脆地响在能够照出人影的地板上。她推开玻璃大门，和前台年轻漂亮的两位亚裔姑娘打一个招呼，直直走进走廊尽头的经理人办公室。
　　年方二十八岁的中法混血女秘书Lora见她进来赶忙离座走到她身边，压低声线说：“Max在等你。”
　　林清若朝她笑笑，然后迫不及待地走进会客室。手袋和大衣被她扔在一边，等她的人已经在拥抱她。她靠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展开安心的笑颜：“哥，终于回来了。”
　　林清辉双臂用力箍一箍她，“戏要开拍，我当然要回来坐镇。”
　　“这事尚为雏形，开拍遥遥无期。”林清若坐进沙发里，无奈地叹气。
　　林清辉坐到妹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如果因为没有合适导演人选，我可以推荐。”
　　“哪位？”林清若吃惊地坐直身体，看牢兄长。
　　“我高中时的同窗，吴哲非。”
　　林清若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皱起眉头疑惑地俯视嬉皮笑脸的林清辉。“来办公室。”她举步出门，坐到电脑前开机，登录中文网站，飞快地输入“吴哲非”三个字，屏幕显示此人作为华人导演，成绩斐然，更可贵的是，他长了一张足以站到台前的脸。
　　“……×××大学戏剧艺术系毕业，××大学电影制作系毕业，从业16年，获奖无数，去年在世界人物影响力排行榜位列31……”林清若念出屏幕文字，转头对林清辉说：“以前没听你提到过。”
　　“时间过去久，我二年级转学，一直没有联系，两年前的同学聚会我们才得以重逢。”
　　“只是这位吴同学的作品以深刻见长，我们要拍的可是传奇故事。”网站介绍全面，林清若不置可否。
　　“这不要紧，总是要见面沟通后再决定。”
　　林清若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摩纳哥。”林清辉说，“他会在那里一个月。”
　　“让我考虑一下。”
　　公司代表正在接触两位西洋导演，林清若皆不甚满意，这个吴导演也许会带来一丝转机。
　　电影是从外公健在时就有计划的，只是那时天时地利不合，久拖至此，现在外公作古，林家兄妹才终于将电影提上日程。
　　摩纳哥与法兰西三面接壤，林清若按照哥哥说的去见吴哲非。他们约在酒店咖啡馆碰面，虽然早知道吴哲非魅力高与常人，真见到面时林清若还是不由暗暗吃惊。
　　吴哲非是很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身材颀长，面向优雅，谈吐举止彬彬有礼，只是话不多，遇上一个更不爱讲话的林清若，免不了尴尬沉默。
　　后来，随着见面次数增多，彼此熟悉，渐渐发现了共同语言。
　　“吴先生，我看过您的电影，很优秀很出众，但是，我不清楚您对其他题材的把控。”林清若是个人如其名的女子，言语清淡，表情清淡，嘴角总带着浅浅笑意，眼睛似笑非笑，有些疏离，但很得体。
　　“我也不清楚。”
　　林清若执起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然后又放下。吴哲非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抱歉，若是合作，只好试试看。”
　　林清若半是惊讶半是赞许，笑道：“吴先生，我想若是外公还在，他一定会选您来做导演的。”
　　吴哲非眉峰微动，礼貌回应地笑笑。林清若意识自己说话唐突，便解释道：“哥哥告诉您了吧。”吴哲非看她，“这部电影是外公的心愿，剧本就是他经历的人生。”
　　吴哲非心动，他专注地听着林清若说话，那个声音好像有一些特别的内容，他好奇地想要探寻，可林清若却不再多说。
　　“清辉和我说过了，我也是因为这部电影是真实的回忆才决定帮忙。”他正在休息，上一部片费心费力，终于见了天日，票房飙升，他也喘一口气。林清辉找到他事出意外，但他却在听完林清辉的讲述后，几乎没有迟疑的同意。
　　老辈人的亲身经历，像一个咒语，激起了他的创作欲望。
　　“谢谢，外公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吴哲非向后靠，与林清若多拉开一点距离，他在审视她：他认识的林清辉洒脱不羁，事事皆不放在心上，而林清辉的妹妹却和哥哥的性格截然不同，冷静，忧伤，美则美矣，像尊玉雕像。吴哲非隐约知道林家故事，父亲殉职，母亲自杀，是外公带大兄妹俩。或许是往事留下心理障碍，使得兄妹两个都有些异于常人。
　　吴哲非无意探听别人家事，林清若也没有半点要提起话头的意思，吴哲非暗叹一声，做导演许多年，除最开始外，从没有过手足无措时，今日倒是事事反常，就要不会与人相处。“林小姐，您带剧本了吗？”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能否确定，所以没有带剧本。”
　　“没关系。”
　　“不如这样，我请哥哥寄来好了。”
　　“也好。”他说。

　　电影开拍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有大批媒体蜂拥而至，林清若明白，全凭吴哲非的名气，电影宣传自有人负担，她还省心。
　　林清辉终于忙起了正事，作息正常，每日必亲自到片场探班。林清若出现次数不多，她以为有哥哥在，有吴哲非在，这一对同学兼朋友的完美拍档，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所以专注于办公室内，公司上下都因电影开拍而莫名兴奋，若没有人看家，不知会是怎样个浮躁样子。
　　开机仪式当天，林清若因为私事没有出席，吴哲非不掩好奇之心，问林清辉：“今天这个事情，你妹妹怎么不来？”
　　“她飞去爱尔兰见朋友，说是有急事就不来了，我来也一样。”
　　“原来。”吴哲非说。
　　林清辉睨他一眼，双手插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清若往爱尔兰是为参加一个双料聚会，聚会主角的小寿星佬是她的一双老友吴姐姐夫妇的五岁幼女阿慈，再者是庆祝他们的定居。她带着早就备好的礼物登门，阿慈扑在她怀里，在她脸上落下软软糯糯的一片吻。
　　“她长得真快。”林清若比着阿慈的身高说。
　　“孩子带来的惊喜重重。”吴笑说。
　　林清若失神，年长她十一岁的吴姐姐已经俨然成为了一名以儿女为傲的伟大母亲，她觉得既亲切又陌生。
　　“我需要熟悉你的变化，不然总以为你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心理科大夫。”
　　“清若，别说是你，我也还不习惯，总怕她有一天露出本色，我的日子就难过了。”说话的是吴姐姐丈夫。
　　吴姐姐回头睨他一眼，表示不屑，林清若一旁看着失笑。
　　吴姐姐夫妇九十年代中期相识于大陆，新世纪初结婚，至今近十年婚姻美满，在朋友圈里堪称神仙眷侣。
　　林清若打心底为他们高兴。
　　聚会当天来客众多，大部分清若都是认识的，他们中许多人都是世家往来，老辈攒下的人气，他们借来沾光。
　　林清若见到念同一所大学的学妹，彼此交谈后得知，原来清若算成长辈，学妹该喊吴姐姐一声阿姨。
　　世界就这么大，转来转去都是旧识的人。
　　阿慈又有了新的玩伴，吴姐姐表哥带来的男孩子冉冉，大人们被晾在一边，整个花园都交给两个孩子去疯。
　　他们聊起林氏的电影，众人皆表示一定去看首映，说起导演，也有不少夸赞之声。林清若心想，原是她孤陋寡闻，吴哲非的名声实大，她还不曾把人家放在心上，一时觉得内疚。
　　晚上睡觉前，她给林清辉传一条短信：我明天下午五点至法，你有时间来接我吗？
　　很快回信来了：有时间，我去接你。
　　离开叶家时，吴姐姐用西式礼节和她拥抱吻别，她听见吴姐姐说：“有些东西一定会来，不要总是拒绝。”
　　林清若听得似懂非懂，只得一笑，然后同那一家三口道别。上飞机后，她才琢磨明白吴姐姐所言何意，摸摸颈间的坠子，叹一口气。
　　大约三小时的行程，看会书睡一觉就过去了。林清若拖着小行李箱下机，走出来时没有找到哥哥，却看见了此时不该出现此地的吴哲非。
　　“你哥被困住脱不了身，我来接你。”他解释。
　　“谁这么厉害困住他？”
　　“我不清楚，多半是女人。”
　　“情人。”林清若挑挑眉眼，小声纠正。
　　吴哲非接过她手里箱子安上车，她说：“谢谢你来。”
　　吴哲非笑说：“不客气。”
　　直至车停在公寓楼下，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林清若道别上楼，吴哲非车停着，他看她背影，解两粒衬衣扣子。那是个漂亮女人，他想。他见过许多或美丽或风情的女人，一直透过镜头只当他们是演员是人物，但移开摄像机，他看见真实世界里的角色，林清若干净的让他心慌。
　　她是个很固执的女人，只穿六厘米高跟鞋，没有长靴，衣柜里是各式各样的套装，颜色或深沉或清淡，没有任何亮丽浓艳的色彩。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包裹在正式与规矩的框架里，除了一张脸上透出的青春，再找不到任何证明。
　　有时对着镜子，林清若也会感叹，她太早迈入成熟，从没有想过突破，二十六像是过成了三十六，但她不愿改变，这是她控制得了的世界，除此以外的地盘她不会踏足。
　　后来的三个月里，电影开始外出取景，林清辉随行，巴黎又剩下了林清若一个人。她正常规律的生活，工作，锻炼，添置几件新衣，看看电影歌剧，偶尔和朋友去喝杯酒，丰富又单调。
　　忙碌起来废寝忘食的吴哲非有时会突然想，她穿圆领衫牛仔裤平底鞋会是什么样，但结果往往是他无法想象玉雕似的林清若不穿职业装高跟鞋的样子。
　　剧组在内地浙江时遇上了暴雨，勉强拍了些室内镜头就歇工，高强度工作让大雨成了一干人等的救星。吴哲非的苛刻也是出了名的，曾经为了拍一个五秒的外景镜头，一组人整整等了两天。他从不勉强演员，凡是生病或有情况影响拍摄，他就等，不催不急，让那些艺人们连羞带臊的回来销假，也不敢大意生病，一个咳嗽，都可能会让吴哲非觉得影响台词感情。
　　林清辉笑他：“你才是主子，冷着一张脸的时候，人家戏都不会演了。”
　　吴哲非就当没听见。
　　林清若给他们通电话，关心天气影响，林清辉坐在酒店咖啡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答：“中场休息，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吴哲非就是个魔王，白天拽别人起来补镜头。”
　　“白天？”
　　“拍夜戏，白天休息。”
　　林清若在那头轻笑，“我关心预算是否足够。”
　　“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雨一停，他就显现没人性的资本家本色。”这话说得，浑然忘了，林家才是吴扒皮身后真正的大财主。
　　林清若彻底被击败，笑声渐高。“那就替我谢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