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重门路卡》晗光月影

1、夜月

　　银白色的风行者在小路上擦出一道暗黑，定定地停在一座教堂面前。彩色的玻璃沾满灰尘，在琉璃样的月光下成了不通透的顽石。木门半掩，一个黑影飞闪而过，仿若寒潭孤鸟。黑影身形未定，便有无数银光扑面而来，暴雨一样的银光通通砸在地上、椅上，所到之处烟雾升腾，嗞嗞作响甚是吓人。黑影冷笑一声，剑光连闪只听得叮当乱响，身上竟是半分伤痕也没有。
　　“雕虫小技，你们就这么点本事么？”黑影收起长剑，冷冷讽道。
　　“四刀卡库，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捕猎谁。”十字架上坐着一个人形，长腿交叠，暗淡的光线中只看到一双水晶紫的瞳和两颗尖锐的獠牙。
　　长剑交叠，蓝光呈十字形向对方飞去……
　　“卡库，上层变异，快回去！”一双淡金色的钩爪垂在卡库身侧，对方调整一下紊乱的气息，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加布拉孤身被围，我，我完全进不去。”
　　卡库暗骂一句，身体却已经转了个方向。
　　哐。
　　玻璃成了浅色的粉末若飞雪般四处飘散，凌乱的黑影是蝙蝠狂舞的轨迹，站在食物链高层的人形注视着地上的斑斑暗红，嘈杂不已的兽鸣在人形的一个眼神下寂静得如缺乏传音介质的真空。
　　残垣败瓦下来不及统计受伤的人数，踢开碎石往建筑的深处走去，愈是安静愈显得不寻常。狼形的生物和双眼通红的长官纠缠在一起，久经训练的步法却抵不过杂乱无章的蛮力。孤立无援的加布拉顾不上停留在表皮层那些痛极了的伤口，即使用尽全力地攻击，眼前的长官却把为人处事的面团习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任你前推后撞都不损分毫。
　　剩下的能量大概只够发一次“月弧”。加布拉感到附在身上的鬼神已经计划着自己的可食范围。时间一滴一滴地往天平上象征死亡的一方加着重量，异族猖狂的嘲笑重重叠叠，你争我抢地扫走天平上生的希望。
　　加布拉想起平时长官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竟也比眼前的麻木呆滞好上几分。手上一松，重心摇摆使整个人往后摔去，身下的碎石早如尖刀般锋利，加布拉觉得着一定是平时长官作孽太多，恶果却都报在他身上了，如果还能做到的话，他一定要把长官的脸都揍歪！
　　呐，要起风了吧。加布拉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被废物长官传染了眼神不好这个毛病，根据经验，台风来临之前的月亮是会有一层淡淡的红色，而不应该是红中还夹杂着一些蓝，成了一块块不均匀的紫色。
　　“去死！”在千钧一发之际，长官被及时拉开，像断线的傀儡般一动不动。被划到清醒时听到一定上去海扁一顿的声音此刻彷如天籁，加布拉实在没有力气去看一眼把救兵搬回来的海斯和用剑柄废了长官双臂的卡库，一头栽下便晕过去。
　　“海斯，麻烦你点算一下损失，还有……”卡库一腿把僵直的长官扫下，“等一下去雄狮那里打听是怎么回事。”
　　“知道了。”海斯一边死死地盯着长官，怨气若有实体，长官怕早已横尸当场；一边扶起伤痕累累的加布拉，“我现在只是担心一件事，”海斯的语气听上去比之前还要糟糕，“这次的事件报告要怎么写。”说着抽出空着的一只手在颈间作了个割喉的动作，“那位大人可不好弄。”
　　“好吧，交给我来。”卡库揉揉额头，自己出去接任务，海斯去找自己，加布拉受伤昏迷，猫头鹰嘴上没把门的，搞不好还真什么都说出去。这时候，卡库无比想念在外办货的布鲁诺，虽然布鲁诺的报告和他的人一样不会转弯，不过至少也能蒙混过关。老实巴交的长相其实最具欺骗性啊。

　　装潢简洁的诊所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安全感，把职业服装摘下的医生有着在三秒之内让后街那群小混混俯首称臣的传闻。严肃却并不面瘫，偶尔露出的几乎不能察觉的笑容有着奇特的魅力。
　　“那个，路奇医生，假如明天还不退烧可以来复诊吧。”抓着熊型包包的少女面带难色地看着分量颇为充足的药物，忽又连忙解释道，“医生，不，我没有任何怀疑医生医术的意思，嗯，我……”在冷水中泡了一夜又怕在来的路上已经退烧而把暖手宝揣在包里保持体温这样的蠢事怎么可以说出来。
　　“没问题。诊所也提供身体检查服务。”路奇表情专注，肩上的鸽子不时还很配合地咕一声。
　　“啊……”少女脸色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妹妹可别想歪了。”金发紫瞳的佳人推门而入，“这么晚不回去的话父母可要担心。”
　　“卡莉法，这么晚回来。”路奇无视少女，“怎么可以这么掉以轻心，笨蛋。”俨然关心伴侣的口吻让少女气不打一处来，一扭头便跑掉了。少女此时最讨厌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老黏在路奇肩上的鸽子，一样是总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的卡莉法。
　　“见到有个小甜点，喂宠物费了点时间。”卡莉法推了一下眼镜，不以为然地笑道。
　　两日前的报纸被摊开摆在显眼的位置，全家出游却遭遇有毒的海蛇，一家三口无一幸免全部死亡。时间再往前移一些，外出旅游的建议是医生提的。这世上的巧合都是经过伪装的必然。在遇到无法解释的疑惑时便把一切推说是天意。
　　月亮是天空的眼睛，它代替神注视那些悲喜交集的流年。
　　生与死如影随形，超脱于轮回之外是被放逐的异族。在世人渴求永生不灭时，时光投下巨大的阴影沉默不语。喜怒哀惧都只能独立承载，风声呼啸，撞得古旧的拉花铜牌呜呜作响，以近乎嘲讽的口吻提醒着自己的格格不入。单调和重复让超越基德的岁月怪盗无从下手，自以为安全地占尽优势，却如此让人心生厌倦，一如腐烂的黄叶。
　　贪婪的蔓延像极了癌细胞的分裂，永不止息。
　　那些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商会，那就由你们来填补从宇宙诞生就存在的历经千年万年不断发酵的孤寂。
　　这只是诚恳的希望，而不是过分的恶趣味。
　　震动传到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卡莉法疑惑地偏过头，在她周全得堪比天罗地网的情报系统中可没有关于路奇还有其他联系人的这条信息。在电磁短波联通地球的时代，路奇的手机仅仅是一个高级的摆设，联系人从没有超过三个，一个是卡莉法，一个是被设置了免打扰的电信公司，还有一个，姓名栏为空白。卡莉法管他叫Q，意为疑问。Q的资料如史前世界，空白得吓人。
　　手机震动了数秒，停下。又震动数秒，停下。
　　滑动，开锁。
　　路奇收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斯潘达姆躺在床上，乱糟糟的头发八爪鱼般纠结在一起，旁边是一把薄刃长剑，刃口向下，地板上有几滩暗红色的液体。照片仅用月光作光源，整幅画面都了无生机。另外一张照片是天上的月亮和立在一旁的大楼。月亮隐隐可见有紫色的光晕，大楼缺了一角，露出猩红的钢筋。
　　发送人为，空白。
　　“你今晚去狩猎了。”手机屏幕朝向桌面，不透一丝光亮，“第二阶段的成员几乎全部报废，却什么也收不到。”路奇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狼族鬼神元气大伤，首领并没有组织能力，我认为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卡莉法推了一下眼镜，理性地对损失进行分析。
　　“所以下一步你要对首领下暗示让他解散商会？”路奇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笑声却在喉间隐而不发，“第二阶段的首席，好自为之。”一声闷响在卡莉法耳畔传过，卡莉法身后原本平滑的墙多了一个凹陷的拳印，边缘有细细的裂纹，警告通过行动被砸在墙上，任由卡莉法细细观赏。
　　我们总会见面的，商会的心脏。
　　四刀卡库。
　　砰！
　　卡库下意识抬头看天，暗红如铁锈的颜色沉甸甸地兆示着风暴的来临。没有闪电，也没有惊雷。指针溜溜地指向2字，钢笔在手上转了半圈，啪地跌落。打开的笔记本上只潦草地涂着几个名字，彼此间连着纤细而不确定的线，满腹狐疑悬在空中，迟迟落不到纸上。
　　砰！
　　这是有人在敲门？海斯不是这样急躁的存在。卡库撕下纸张，揉成团，踢到角落。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时间精准地走到卡库拉开门把的那一刻。
　　“你不用为报告头疼了。”海斯铁青着脸，雄狮给出的资料比自己预估的还要糟糕些，“今晚只是一个开始。月有圆缺，是他们回归了。今天出现的是第二阶级，数目似乎远远不止这个数。”海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另外一点，有两个第一阶级的还未找到，雄狮说，一个已经存在于光明之中。”海斯瞥了一眼卡库的脸色，“冷静一点，最糟的不是这个。那位大人，会接替斯潘达姆。”
　　还未被彻底收拾好的战场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月光是翘腿坐在屋顶的女子，身后是影影灼灼的淡紫色披风，银发及腰，瞳若琉璃，妩媚一笑，便惊艳了沉稳的时光。仿似忘川桥姬，一眼便让人忘记身处何方。
　　紫电闪现，龙动蛇舞。刺穿云层的利剑突兀地收回，暮云四合，一如最初。上升的气流唤不来一场降雨，只逼得围着月亮的云红了眼圈。头顶还是广袤的苍穹，沉积了数不尽的孤独，已辨不出悲喜。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些秘密。
　　例如海斯和加布拉，例如布鲁诺和猫头鹰，例如那位大人……
　　例如，卡库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了。
　　负面的情绪倾巢而出，卡库神色复杂地望着反射太阳光的球体。
　　空气中传来辨不清内容的响音，是向神明的祈祷，抑或穿越高山海峡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