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那么远》七月的南瓜K

2、下篇

　　之后的几天小白一直在躲她。这让小花很郁闷，她用力敲打着键盘：“我不懂，既然他说还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分手，硬要分手也应该和我说清楚为什么！”
　　很快，一个联络名叫“小黑”的发了条信息过来：“也许他有他的苦衷。不过谁知道呢，青春期的男生都很幼稚，有时他们也会像个女孩一样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纠结不已。不如放弃他，这样你会轻松很多。”
　　关于幼稚这点她认同，小花笑了：“然后选择你是吗？别否认你是男人这个事实，不过我不希望手机那端其实是个小弟弟来当我恋爱咨询的知心哥哥。”
　　小花等了一会，没有回信。晚饭后她例行查看了一下手机，小黑发来了一条新信息：“不，我已经成年了，我今年24岁（除了年龄其他的原谅我不能告诉你）。说真的，我对未成年少女没兴趣，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小花回道：“直觉，虽然你的语气像个大姐姐。”
　　“你的直觉总能穿透表象。”
　　“彼此彼此。话说回来，我是不会放弃小白的，他和普通的男生不一样。”小花决定今晚去小白家看看，她已经借辅导学习的名义向老师要到了小白的地址。手里攥着抄有地址的纸片，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交往的时候从没想过去他的家里看看，分手后却为了见他一面找上门去。
　　短信提示音惊醒了她，她拾起手机，来自小黑：“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小花坐到了地上，小白古板又阴沉，唯独脑子一根筋，想什么说什么，从不担心伤害到别人，他不在乎这个……不，比起同龄人，他更沉稳。他从不动歪脑筋，总是，总是知道该如何做正确的事，他是这方面的天才。
　　“第一眼见到小白，我就知道他很特别。他一个人走进教室，我敢打赌新班级里他谁都不认识，但是从他的眼里我没有看到胆怯或畏缩，他就像属于这个教室一样，如此安静，如此和谐。”
　　“我的意思是，人呼吸是需要空气的对吧，人们看不见它，因为它是透明的。小白不是透明的，但他和空气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成为那里的一部分。如果他不见了，一切会显得不再协调。没有了空气，人会死去。”
　　小黑回她：“他不是空气，离开他你只会不舒服一段时间而已，你很快会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你说的有道理，我的人生不是缺他不可，但现在他是我的空气，而且我认定以后也一定是他，要说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也是他的空气。他需要我。”
　　“你爱上了他的脆弱？”
　　“因为他爱上了我的。”小花觉得世界突然舒展了，她放下了手机，跑出了家门。夜空像被泼了一层深蓝的漆，几颗星缀在其间，闪烁不定，她伸出了手，果然触不到……她尴尬地笑了，可是，有多少人像她一样伸过手呢。明知不可行还要去做它，是因为它有尝试的价值。
　　小花没有去小白的家。相对的，她买了一摞彩纸和彩笔，她打算制造一个惊喜。
　　所以这就是小白出了家门看到的景象，无数颗星在闪耀，它们被一条条地贴在了走廊的墙壁上，楼梯的扶手间。他拾起了门口巨大的信封，发信人的署名是“爱与勇气的使者”。
　　“致某只胆小鬼，星辰是使者来临的证明。你已经拥有爱和勇气，如果你爱她，那么就鼓足勇气告诉她真相。因为她已经花费了所有的勇气来请动这只使者。”
　　小白靠在了墙壁上，紧紧攥着信纸，他缓缓蹲了下来，说它们是星星没有可信度啊……哈哈哈！他无声地大笑着，邻居家的阿姨大声抱怨着：“到底是哪家的熊孩子恶作剧，这些乱七八糟的长着疙瘩的纸条！”看吧，没人能认出它们是什么。

　　“你的方法起效果了吗？：）”来自小黑，小花昨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不知道。”小花紧咬着下唇，继续敲打着，“他还没来学校。我也许应该再换个法子。”
　　“不放弃？即使答案不会是你想要的？”
　　“在得到答案之前我显然不会放弃，不过这个法子竟然不管用，我真担心我把他吓到了。”
　　“不，没准它很管用，或许他会和你坦白。”
　　“我希望你是对的。”上课铃响，小花收起了手机，小白低着头走进了教室，小花头一次感到了紧张。她盯了他一整节课。
　　下课了，小白站起身，小花靠在椅背上，小白没有走过来，小花失望地看他走出了教室，直到她的眼睛终于跟丢了小白，天花板上好多蜘蛛网，她近乎痴迷地看着头顶的一切，计划失败。
　　第二节课开始，小白没有回来。小花觉得不对劲，她忍到了第三节课，冲出了教室，她在户外跑道的外围一侧找到了他。满地的烟头，他靠在铁丝网上，叼着烟冲她慵懒的笑着：“现在你看到啦，这才是真实的我。”
　　“抽了多少根？”小花静静地问他。
　　“重要吗？”
　　“不。”小花抹去了眼角的湿润，“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啊。所以现在，我想要对一个陌生的朋友讲讲我的故事。”小白苍白的手指穿过了铁丝，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纹，“作为很久之前，她让我知道了她的故事的交换。”
　　小花觉得她会哭出来，事实上她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冬春之交，天地就像泛了一层浅白的霜，所有颜色都被抹淡了似的，包括小白蓝色的外套和黑色的头发。
　　“别哭。”小白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珠，“我还没有开始讲呢。”
　　小花点了点头。
　　“8岁之前，我的童年很幸福。小花，不管你信不信，那绝对是你无法想象的幸福。我的爸爸是医生，妈妈是家庭主妇。爸爸很忙，早出晚归，工作让他每天都很疲惫，但他很快乐，我也很快乐。爸爸回来前，妈妈会做好晚饭，烧好洗澡水，这样爸爸一天的疲惫就洗去了，留在家里的全是快乐。”小白吸进最后一口烟，又慢慢吐了出来，薄薄的烟雾飘散在干冷的空气中，他眼里的神采像全被它勾去了一般，变得阴暗低沉，“可是有一天，他们不再那么快乐了。”
　　“妈妈说她要出去旅游一阵子，爸爸满脸的愁云，他们以为8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会很好蒙骗，他们错了。我早就发现了妈妈手上，腿上大片的瘀斑。是癌症。妈妈和爸爸笑着出门，结果第二天我就被接进了医院，病床上的那个女人，我说的是我的妈妈，她想摸我的头，但我躲开了。我害怕那些淤青，它们和大人的谎言一样肮脏。我觉得如果我触碰了她，我也会得上一样的疾病。我会变得爱说谎，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那时的我是多么愚蠢啊，我害怕之前的幸福被打破，做出那些幼稚的行为却改变不了任何现实，从一开始我的人生就注定脱离轨迹，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小花，我喜欢你，你活得如此坦率，你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谎言。我被你深深吸引，你可以包容我的一切，我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依赖上你，离不开你，这对你不公平。”
　　小花努力想消化她刚刚听到的那段话，她问：“为什么对我不公平？”
　　“因为这病会遗传，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病，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来，但是，我永远都没法拒绝它。”
　　小花一脸难过：“这太沉重了。”
　　“是啊。”小白冲她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来我的勇气也用光了。”他的靴子摩挲在石子上：“我回去上课了。”
　　“……嗯。”再一次的，小花凝视着他的背影，她突然懂了情人节那天自己没有追上去的原因，他的背影太削瘦了，太孤单了，太沉重了。她又流下了眼泪，她该怎样传达出自己需要他离不开他想陪在他的身边的心情呢，该怎样才能向他确保自己足够坚强不会被这种事情打倒呢，不，其实她没有这个自信，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挽不回小白了。于是她嚎啕大哭起来，如果自己办不到，谁还能来救救他？
　　她掏出了手机，颤抖地给小黑发了一条信息：“谁能救救小白？”
　　小黑迅速回复了她：“他自己。”
　　“为什么不能是我？因为我太软弱了吗？”
　　“不，因为你是他爱的人。他爱你，不希望你做出任何牺牲。这是他的愿望。”
　　不，不该是这样，她拿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你知道我的愿望吗？我希望他不要活在对母亲的自责里，不要活在对疾病的害怕里，不要活在自己制造的牢笼里，我爱他，我希望他幸福，如果不希望我做出牺牲是他的愿望，不，肯定不是，这不是他想要的，我能给他更多。”
　　小花迈开了步伐，她大步奔跑着，在楼道中庭捕捉到了小白的身影，她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紧了他。
　　“给我听好了，闻子霖，我想要你，不管时间有多长，不管将来多糟糕，我想和你一起分担痛苦，制造幸福。这些是我一直想要的，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足够坚强，但我确定你能给我勇气，只要你有和我一样的决心。现在，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小花感到怀中的身躯在颤抖，她更用力抱住了他，她想传达给他自己的体温，力量，决心与真实。
　　“我知道你从不说谎。”此时小白的声音出奇地微弱，小花把脸埋在了他的衣服上：“我不会说谎，我需要你。”
　　“如果你不嫌弃这样的我，我也愿意成为你的力量，我是说，我也想要你。”
　　小花觉得自己笑了，小白的衣服却湿了，除了点头，她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对别人坦率的人对自己不一定坦率，而对自己坦率的人往往希望隐藏自己。他们都感受到了人性邪恶的那一面，却愿意去正视它。还有什么比这更皆大欢喜的呢。

　　“致24岁的小白：我不知道你此时此刻遭遇到了什么，我希望24岁的我依然在你的身边给你支持下去的勇气，因为，你一直都在给我勇气，我是说16岁的你。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在你说出想要我的那一刻我有多幸福，所以我要告诉你，不要害怕我受伤而推开我，你知道我受够了没有爱不被人需要的日子，而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在你身边，只要你坦率地面对自己，你可以战胜一切！Fighting！：）”
　　小黑——24岁的小白合上了手机，黑色的毛线帽遮住了他光滑的额顶，手指依旧苍白，他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特别服务。”一位穿着隔离服的护师笑嘻嘻走了进来，“这位病人你是想要全身按摩还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吻呢？”
　　小白抑制不住笑意：“……我要全套。”
　　“好的。”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他看见了她眼里闪动的泪花，她说，“我马上奉上。”
　　“还有，虽说是迟来的，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