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那么远》七月的南瓜K

1、上篇

　　小花的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白，她的男朋友。一个是小黑，她新交的朋友。
　　小花是个特别的女生。也许是因为她从出生的那刻起就被父母抛弃，也许是她一直被奶奶拉扯大，倒不是说她缺爱或是独立，她只是特别而已。自从幼儿园时期她把美术课上完成的艺术作品送给了奶奶，“特别”就和她的人生分不开了。“这是多么特别的画啊！”她的奶奶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手指顺着画纸上奇怪的圆圈描摹着，“我家的孩子真懂事，可惜太命苦了点。”除了“特别”，她唯一的监护人给她的另一个评价是“命苦”，对此她并不厌倦或反感，这个评价给在怜惜中长大的她又增加了点“特别”因素。她喜欢自己变得“特别”。
　　在整整16年的人生里，小花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事，她从不感到寂寞或者可怜，尽管她的奶奶总是替她心痛，她一直忙着变得“特别”，偏好不同于其他人的爱好，区别于其他人的举止，当然她并不会在大庭广众做出像是原始人高举骨棒跳踢踏舞的奇异举动，她的原则是尽可能低调地“特别”，像是一年四季喝着咸味的汽水，把口香糖吹出巨型泡泡，然后黏在桌子上花上几个小时欣赏。作为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她从未让自己无聊过。
　　小白是小花高中才认识的，开学第一天，小花和几个初中时交好的女生坐在教室的一侧，心不在焉地听着朋友们兴奋地交流假期见闻，她嚼着口香糖，神游中看到一个男生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他皮肤白，衬衫白，连脚上的球鞋也是白的，要不是牙齿被胶质黏住，她几乎要吹声口哨了。不仅白皙而且帅气，她扫视了一眼女伴们，她们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毫不意外的，她注意到了她们眼里压抑的倾慕与脸颊上的红晕。不过说真的，她们没看到他脸上的那颗痣吗，眼角是美人痣，可老天爷给了他一颗与鼻尖齐平的，略偏于颧骨下方的痣，再往下点就是媒婆痣了。这可不够美观。
　　相比之下，她满意地注视着“大白”同学被一群人簇拥着坐到了教室中央，随后一只脱节的“小白”缓缓踱入了第一排的角落，除了皮肤白，几乎没有一处是扎眼的白，多么聪明的做法！致伟大的低调小白同学，她站了起来，无视身边人的不解与探究，她满脸兴致地走了过去，就像口袋妖怪里主角小智收服小精灵时大声宣告的“收服你了！”，她高调地想，收服你了，小白。
　　事情当然没有她预料得那么顺利，事实上，如果太过顺利了她也许会丧失兴趣。总之，即使只有一字之差，“小白”也不是“小白兔”。
　　“嘿，你应该穿白色，这样我们的新班级会有好戏看。”小花冲他不怀好意笑了，无辜的15岁男孩，被如此招摇而且大大咧咧的调戏了，期待一个白面书生会怎么反应。现实告诉我们，特别的事物容易吸引特别的人，但它们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产物。没有脸红，没有支吾，甚至没有回应，小花确信自己在他的面前站了一段时间，围观者们的视线在小花和小白身上进行了好几个来回交替，两位当事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在他们眼球酸疼几乎想放弃这段好戏的时候，小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是《茨威格小说集》，小花陌生地翻了翻大脑中的知识库，茨威格？写《老人与海》的？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肢体先双手交叉起来，自动防御的姿势让她困惑了一阵子，接着她看到对方抬了抬眼镜，近乎神经质地，他暴躁地问：“你是嚼着口香糖和我说话吗？拜托以后别这么做，我不想搭理一个没有公共道德的人。如果你口里的东西掉出来，那真是太恶心了。”
　　奇葩，众人想。然而，小花只是歪了歪嘴角，她吹出了一个巨型泡泡——这是她的专长——把它黏在了小白的桌上。“口香糖我以后会注意的，你这本书借我看看。这个就当成我们的见面礼了。”她冲小白娇羞地一笑，顺走了他的《茨威格小说集》。小白显然不能接受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口香糖……黏在我的桌子上……”他痴呆着盯着那个粉红色的泡泡，几乎要崩溃了，“哐当”一声，他昏厥倒地。
　　“谁，快送他去保健室！”身强体壮的男生们热心地把他抬出了教室，小花又嚼了一片口香糖，她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抢劫”来的书本：“没有看到《老人与海》嘛，不会是盗版书吧……”
　　奇葩，众人下了结论，而且还是一对。
　　比起初次见面，小花和小白的第二次谈话要顺利得多。
　　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小花骑着自行车，远远瞥见一抹阴暗的背影，她加快了速度，经过小白的时候，她把书塞到了他的怀里，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的书。”
　　她的车轮往前滑行着，轻声的“不用谢”顺着风传到了耳边，她停止了脚上的活动，隔了十米的距离，她爬下了车，偏着头凝视着缓步前行的小白。小白显然没想到她会停下来等他，他呆呆地保持着之前接书的姿势，越走越近，他几乎可以看见倒映在小花眼睛中的他。
　　“我没有找到《老人与海》。”小花笑眯眯地对他说。
　　小白翻了翻白眼:“那是海明威的作品。”
　　“原来如此。”
　　“也许下次我可以带几本海明威的书给你。”
　　“好主意。”
　　……小花和小白就这么熟络起来。
　　书呆子小白有极度的洁癖，而特别人种小花喜欢挑战新奇。他们看上去是那么不搭，但相处起来却那么融洽。小白的毒舌与直率从不会伤害天生粗神经的小花，而把“低调做人，低调特别”奉为人生目标的小花是那么钟爱小白的默默无闻，尽管小白并不赞同，小花总是说：“小白，你是个天才。”
　　小白问她:“既然你不在乎被人指指点点，为什么想要变得低调呢？”
　　小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小白以为她会花上更多的时间，她说：“或许我想去害怕点什么，什么都好。”
　　“对于一个天生只会高调做事的外星人种，这很难得。”
　　“我已经尽力不去高调表现了。”小花反驳。
　　小白摇摇头：“小花，我喜欢那个不加遮掩的你，你不需要为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牺牲自己。”
　　“可如果不做点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往往不会属于我。”
　　“或许你是对的。”小白悲哀地说，“但我们要怎样分辨才能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呢。”

　　和小白交往后，小花买了一只手机。她只存了小白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小白在情感上很迟钝，小花从没想过在他身上找到什么情调，他既不主动也不浪漫。对此小花并不敢向他抱怨类似于“做了男女朋友和做普通朋友没两样”这种话，她很担心小白会无所谓地赞同她：“你说得对，其实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她的手机里只有小白的电话号码。直到有一天，小白主动邀请她去看电影，她在衬衫短裙和T恤牛仔裤之间纠结了很久，最终选择了短裙。那天是情人节，小花不确定小白是否有真正意识到，电影看完之后，两人在大厦外的小公园散步，小花发现他确实没有意识到，因为他说：“小花，我们分手吧。”
　　小花觉得她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小白说话时，她正盯着他背后的一对情侣，男生送了女生一朵玫瑰，女生抱住了男生，两人开始接吻。
　　“小白，我们接吻吧。”
　　“小花。”小白无奈地看着她，“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们接吻吧，我还是初吻哦。”小花靠近了小白，她抓住了小白的衣袖，那天小白穿了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把他的脸衬得更秀气了，小花分神地想，至少得把初吻兜售给他。
　　小白有些动摇，他把手附在了小花的手上，好冰，小花不由抽了口气，小白的手顿住了，接着，他掰开了小花牵扯他袖子的那只手。“别这样，你值得更好的。”他的尾音有点颤抖，连小花听着都觉得难过。
　　小白转身离开了，斑驳的灯光被踩碎，阴暗的树影不停的吞噬着他，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小花追在后面，她大声问他：“是什么阻挡我们在一起？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小白没有回头，“我喜欢你！但是就是不能……小花，我不想让你知道。”
　　小花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哽咽，她停止了脚步，看着小白穿过了马路，消失在人群里。他是那么可爱，他还喜欢我，可是他却不再争取我，因为不能……可是，我总该知道为什么，总该在理清缘由之前再争取一下，因为我还喜欢他。小花觉得脸上湿润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好咸，哪有人在情人节闹分手，这个情商低的笨蛋。
　　她拿出了手机，手机有一封未读信息，来自一串未知的号码……小花点开了信息内容。
　　“你好:)。”
　　发错了吧，小花准备删除信息，手机又进了一条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消息。
　　“不知道我这样问是否合适，请问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是否是个女生？：）”
　　Bingo，小花撇了撇嘴，我总不能对陌生人这样回过去吧。
　　这时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
　　“我猜是个高中生？”
　　Bingo，等等，他难道是在和我搭讪？小花毫不犹豫地删除了来自这个号码的所有短信，搭讪的技巧虽然粗糙但还蛮特别的，不过目前她没有心情交新朋友……可是，她点开了新来的一条信息。
　　“天哪，我知道我在干蠢事，我竟然往空号里发短信。我很想你，我希望你幸福，我想成为带给你幸福的那个人，我很悔恨我不能，说下辈子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我知道，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我爱你。”
　　才不是空号。不知是受到文字的冲击还是天实在太冷了，小花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不会想自杀吧，小花敲打着手机键盘：“不是空号，顺便一提，你的两个猜想都对了：）。”
　　信息发过去后她等了一会，没有信息再发过来。她有点不安，也许我应该早点回复他。她又开始敲打键盘：“今天是情人节，我被男朋友甩了，但我不打算放弃。你不是唯一寂寞的人，只要还活着，生命还在继续，你就应该争取下去。”
　　她搓了搓手，瑟瑟的寒风摇摆着树枝，吐息间的白气袅袅融入夜色中，太晚了，没有人会选择大冬天孤身一人在公园呆到这么晚，不过至少她又做了一件特别的事。
　　手机提示有新短信，她打开了信息。
　　“原谅我迟了这么久才回复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现在的心情，总之，回家去吧，找个温暖的地方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大概是我的直觉，一个花季少女不该这么狼狈，你是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吧？”
　　Bingo，同为失恋的人的直觉吗？小花觉得温暖了点，她抬起了脚向车站移动，发出了她的回信：“回家的路上：）我想确保你一切都好。”
　　“会好的。我相信：）。”
　　小花微笑着合上了手机，她闭上了眼睛，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