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情长》芳菲逝

12、承宗

　　大业十一年九月十五，始毕可汗咄吉从雁门撤围而去。
　　围困既解，李世民等人本欲离去，但此时天色已晚，不得不在此扎营休息一晚，好在众人戒备已松。一沾床铺，连日里的疲惫滚滚而来，众人终于睡了个好觉。
　　同样的夜，不同的心境。
　　这晚无痕又做了些凌乱的梦。她时而梦见李世民身披铠甲，凯旋而归，时而又梦见他身首异处，鲜血淋漓。他时而温柔地抱着自己，时而冷漠地推开自己。时而站在山巅俯视众生，时而深陷泥淖不能自拔，梦里反反复复总是他的样子，萦绕不散。
　　梦醒时分，她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间角落里的箱子，那里放着他送给她的美玉，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玉龙子，一天忙完她总会翻出它小心把玩。
　　一觉醒来嗓子干得厉害，趿了鞋子走到案前点起蜡烛，提起案上的茶壶斟满一杯茶就喝，咕咚一口下去，肚子顿时凉了半截，哎，自己果真是睡傻了么，怎么会忘了这茶是下午沏的。
　　恰在此时,门被不慌不忙地敲了几下，无痕暗忖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拜访？赶紧去榻边拿了件披风披上，打开门，门外人神色淡然，一袭白衣，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是李建成。
　　见李建成含笑望着自己，无痕也笑着看向他，一边说着“大哥外面凉，有什么话屋里说”一边就要领李建成进屋，李建成摆摆手拒绝了，笑道“原本想明日再来拜访，见屋里灯亮着就来看看二弟妹，我这次来是告诉二弟妹一个好事。”
　　无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努力压下心底涌出的喜悦道“大哥说的好事是指……”
　　李建成眼里的笑意更深，“如我们所料，今天傍晚雁门关之围已解，二弟不日就会返回。”
　　李建成本以为听到这话无痕会激动不已甚至喜极而泣，谁知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下，目光越过他落在远处的星空，眼中流转着一种别样的神采，口中低低道：“二郎他……我就知道…..果然如此……”
　　片刻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疑惑地问他：“二郎他是今天傍晚才解的围，今天晚上这里就得到了消息？”
　　建成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替她解惑道：“不是二郎派人报的信，父亲早已安插了护卫到二弟身边，一有消息他们就会飞鸽传书给李家。”
　　无痕闻言心中暗笑，看来公公也并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放心得下他的宝贝儿子，至于第一个接到消息的难不成是大哥，果然，长兄如父，在哪儿都是一样。
　　秋夜寒气袭人，站在门口的无痕不由得就打了个喷嚏，李建成见状赶紧告辞，无痕也不多留，伸手就想要关上房门，眼神余光却不经意瞟到李建成的身影，此时的他步履虽不快，却隐隐乱了章法，与平日有条不紊的步子大不一样，他这个样子，莫不是……
　　“大哥，等等。”无痕跑上前去拦在李建成跟前，果然看到他脸上异样的酡红和没有来得及勾起的唇角，看来，大哥是碰到了什么伤心事，因此借酒浇愁，而且浇的量还不少，无痕心里明了，却不直接说破，只道：“大哥，外面天越来越冷了，不如到我房里坐会，我拿件披风给你你再走也不迟。”
　　李建成也不推辞，跟着无痕进了卧室，无痕却不急着为他找披风，而是走到长案边，拿起几个白天别人送来没吃的苹果递给他，让他带走。
　　李建成皱眉不语。
　　无痕见他犹疑，凑近他耐心解释，“大哥，这苹果可以醒酒，虽然效果不十分明显，不如甘蔗，食醋，蜂蜜的效果好，但我先下手里没有那些食材，只能拿苹果将就一下了。”
　　李建成玩味地转着手中的苹果，挑眉问她：“你怎知我喝醉了？还有，一般醒酒不都是喝茶么，你怎的拿出了苹果？”
　　无痕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大哥常识确实有限了点，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看你脚步虚浮，面色泛红，这很像醉酒的症状，还有，茶不能解酒，反而会加重醉酒的程度，我劝你以后喝酒后不要喝茶。”
　　李建成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苹果，认真看着她，问道：“你会医术？”
　　“恩，以前跟娘亲学过一点，只算是一点皮毛。”
　　“你很聪明。”
　　“谢谢。”
　　李建成突然沉默下来，静静地盯着长案，神情难掩失落，半晌，突兀开口：“承宗今天又犯了头疼的毛病，琬琬照顾他照顾了一天，现在正在休息，我喝了几口酒出来转转。”
　　无痕心中一痛，脱口道：“承宗现在好些了没？”小承宗是李建成的长子，李家的长孙，不料小小年纪竟被诊断出患有颈部痹症[1]，这种病病发时会导致头晕，颈背疼痛，不会造成人的死亡，却极难治愈，说白了就是死不了活受罪，可怜了承宗小小年纪就要这样辛苦。好在还有他娘郑琬的照顾，她见过郑琬，那是个温柔内敛甚至有些沉默的女子，很守本分，李建成与郑琬在她眼里一直相敬如宾，相处融洽。
　　李建成表情隐有瞬间松动，马上又恢复了他温文儒雅的微笑：“已经好多了，明天就能
　　活蹦乱跳了。”
　　无痕又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如果真是大好了李建成怎可能大半夜不睡出来喝闷酒。他这样说也是怕自己，怕家人担心。既是如此，她也不能拆他的台，挤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也不担心了。”却还是放心不下小承宗，嘴上说，“最近大嫂很是辛苦，无痕想去看看大嫂。”心底里是想去看看承宗。
　　这样说李建成当然无法拒绝。
　　之后两人都没说什么。李建成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去了，许是因为放心不下承宗，许是因为怕在女子闺房中久待影响不好，总之，在他离去后，无痕又躺回床榻上，数着李世民回来的日子，终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1]颈部痹症就是现在的颈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