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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卷(下)一世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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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下)】一世长安
直到命劫来临。
西元382年,前秦君主苻坚终于忍不住向西域发兵。
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迎请西域名僧鸠摩罗什。
以西域几大国千万百姓的苦难颠沛为代价,名为迎请,不过是狼心表皮。
他派遣手下最得力的将军吕光出征西域,临行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对鸠摩罗什法师所在的龟兹国动用武力!
吕光历经险阻,几万大军在沙漠差点丧生,达到西域之时,便强势入主,除了强硬抵抗的龟兹国外,几乎未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西域大片土地。
但不久,龟兹王白纯的弟弟白震便领国臣服了。
拿下龟兹后,他便立即派人请来了当时已在中原盛名已久的鸠摩罗什,见到法师竟然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青年,不禁有些气短,自己主子派他不远万里来到西域,几万大军差点命丧途中,虽说也有觊觎西域地貌物资之意,但起因还是为了迎接这样一个年轻的法师,不甘嫉妒之下,有了调戏为难他的想法。
后世人只记载到:吕光让罗什骑恶马,驾顽牛,以一千多名西域僧人的性命逼他当众破戒吃酒,如今,大概只剩那串早已破损的银铃还在记忆中唏嘘,当初妒心大起的吕光面对宁死不屈的罗什和周围上万誓死追随着他的徒众时眼里疯狂的杀意。
但他却看不透。
这个少年在西域乃至中原士兵的眼里,象征着信仰,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当时那样混乱又迷茫的年代,百姓民不聊生,连官僚们都生活拮据,除了世族大家几乎没有能过上好日子的人,战城里的食人现象惨不忍睹,而佛教文化刚刚在中原开始普及,汉室崇儒重经导致佛教只存在于高层人士间,因此西晋盛况破灭后在多种文化广泛传播开的情况下,佛理应运而盛,它成了这个悲惨的时代里被战争压迫的人们唯一的精神曙光,他们渐渐将生活的信念寄托于佛法的渡化,渴望着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带领他们走向彼岸,获得精神的解脱。
这样混乱的年代,信念的力量被无限放大,不再仅仅是普通民众,也包括部落、官僚、将士,他们需要一根火把为他们指路,给予他们生存的勇气,战斗的决心,净化他们饱受疮痍的心灵。
西域盛名的智慧子就是被这样的时代召唤而降世的思想之师,他在谁的旗帜下号召,谁就能得到民心的拥簇,以至于苻坚甚至后凉、西凉以及十年之后将近十国的统治者,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争夺他。
真正的得之者得天下!
而吕光却在之后囚禁着鸠摩罗什的十七年里,不仅没有想到利用鸠摩罗什的声誉为自己巩固集权,反而不断试图侮辱他,雪藏他,如此谋略,也注定他之后在凉州封地为王的小国不过眨眼间便被后秦倾覆。
比他的先主苻坚,更落魄,更萧瑟。
那一天,灵儿永远都无法忘记。
浩浩荡荡的人潮攒动着,围拢在被吕光入驻的龟兹王宫前,有沙弥有阿罗汉也有德高望众的法师,周围是数以万计的西域百姓。
楼兰、天竺、敦煌、车师、罽宾、乌耆......
无数人一齐聚集在这里,为的是他们西域的传奇高僧。
------鸠摩罗什!
吕光已经派出近四千士兵镇压了,却丝毫挡不住快速逼近的人群。
甚至已经有士兵倒戈向了对方,和他的兵马刀剑相对。
“该死!这里我才是将军!竟然敢违逆我!”
“吕将军,大王的命令是要你将法师送往中原,曾嘱咐你以礼相待,你最近的举止,会引得军心动摇,再正常不过。”此行的军师在座下缓缓的开口,他俩原本官位相当,但在军营里,文官难免受武官压迫,文武不相容,而他对吕光的谋略见解,也始终有些不屑。
“所以这帮狼崽子就要叛军去给那些异族人当打手吗!!”
“将军,我劝你,还是早些收手,将法师安全送回王身边...”
“屁话!这么个小子,拿去充军还差不多,要老子护送他?凭什么!”
“庸人!你可知整个西域你最碰不得的就是那个鸠摩罗什!”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吕光停住嘴,眼露怨恨,冷哼了声转身走到门外,俯视着皇城下聚集的民众,抬手虚按了按,稍噤声之后,上前高声向黑云压城般的民众宣布:“吕某在此恭迎各国贵戚到此,并有幸为大家宣布鸠摩罗什法师大婚将至,明夜王宫请宴,龟兹王将亲自主持婚礼,恭候各位前来参礼。”吕光授意之下,翻译使将这段话加重暗讽意味地传达给台下的众人。
早有略懂中原话的僧侣惊惧地与周围人交谈起来,徒众中有人愤怒地一拥上前。
吕光满意地看着底下民众的暴动,转身吩咐士兵今晚看稳法师,便回房而去。
一个月之前,他命人将那个所谓的高僧禁在密室里,并让人强行给他喂了烈酒,本打算将龟兹王白震的女儿一起囚在室内的,好逼罗什破戒,但不想白震的女儿竟然半夜自刎在寝宫里。后来吕光命人在龟兹四处抓捕模样出色的女人,抓回来没多久死的死逃的逃,他不敢相信这西域人的信念这么强大,没人敢去染指佛教圣子,他不知道的是,在人人信奉佛法的西域,女人们对鸠摩罗什法师的崇拜里连一丝遐想都不敢参杂,更遑论去玷污法师了。
后来,民间传出一种说法,有天夜里一位白衣人降临吕宫,展出神迹,并告诉吕光如今误举,会造成日后悲惨下场,还会使苻秦与龟兹永世结仇,吕光方才稍作收敛。
没过多久又逼白震在民间寻一女子,一定要与法师行周公之礼。
白震苦求无用,深知整个西域没有哪一个女子敢与圣台上的少年名僧结合。但想不到吕光这次态度非常强硬,拒不商量。
这日苦劝之下吕光仍无动摇之意,法师也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了,正焦额之际,殿外传来一阵铃响,龟兹王眼露惊喜,当即告退。
吕光料定此事艰难,正琢磨如何从别处寻一女子。
翌日,王欣然呈上一蓝衣美女。
丽色脱尘,将兵皆悸。
当夜,月星高照,罗什已经在密室里呆了五日了,被灌酒后浑身火热,又被扒光衣服,不停地念经自净,灵儿在室外看着他这样,将要入室之际,忽然转身朝身后的女子重重跪下,哭着求她,把他的意识暂时封住,支开门外监视的士兵,她便在他木鱼前守了一夜。
可第二日,吕光得知后,加派人手看管他们,并收走了他的一应礼佛用具。
震怒之下,他下令给罗什灌了情药。
可姑娘的能力已不能再用了,她原是不能妄改历史中人的命运的,但昨日她答应她时,却什么都没说,也没告诉她强行这样做的后果。
百年之内,姑娘再不能踏出莲池山半步了。
她完成这件使命后便打算去寻找的隋朝遗嗣,也因为这一耽搁,让她差点失去了杨家的下落。
在她后来从杨玉那里得知玉斧玉刀的秘密后,又是对完颜家几年的追查寻找,却发现玉斧早已在战乱中下落不明。
更是谁也预料不到,她会在前往汴京城寻找时,碰巧看到那个和她容貌相似不幸早夭的和宝公主,以及后来巧合的重逢。
他漫长转世,她安然顾盼,世事相错,皆有因果,她与公子扶苏的缘分,轰动了秦朝,埋进了历史,扶苏只能独自经历几世流落,她也要一个人背负昔日情长,
她不能改变历史,却遁入宋册,所以后来的她,只能在他死后,回去抹掉属于她的记载,将那个尊贵少女的历史,停留在她十五早夭的年纪里。卒后封号:“镇国公主”。
姑娘第二日便离开了,灵儿知道她一定去莲池山受罚了。
她攥紧了袖口的湖蓝色衣角,在密室里长跪不起,她欠姑娘的。
也是在那一夜,罗什濒临崩溃,始终没向她靠近一步。
可禁果之味,她还是和他初尝了。
是双儿,在关键时刻把她打醒:“就算你这傻丫头自私一回吧!让他和你在一起,至少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情况。”
最末的那句话,让她有了最坚定的信心。
那晚他们之间纯粹的一次比心的契合,既有罪恶也有满足。
是她诱惑了他,她不懂鱼水之事,木木地股着勇气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等他看清是她时,便只管配合他的一切。
从此罪孽深重,永不超生,都是她的过错。
但也是幸福的。
双儿之前留下一通教训就悄悄离开了。后来罗什夫妇才知道,她能进入这个密室,是已经年满二十四当值御前的弗沙提婆帮忙打点的。
第二天,她被吕光带到大殿上,周围都是吕光特许进入王宫的西域民众。
一群小沙弥眼色血红地指着她大声叱骂,眼里全是近乎疯狂的鄙夷和唾弃。
她站在人群中心的位置,忽然就慌了神。
第一次,待她向来温和的龟兹人这样对她。
“这个女人。。。”
“对!是她!亵渎了法师!!”
“法师是整个龟兹的希望啊!”
“一定是她,使了妖术。”
“。。。。。。”
恶毒的话混杂着刻意的推搡,她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往后重重摔去。
只一刹那的停顿,头上的力道忽然一松,灵儿回头看时,扯她的那人被掼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上方。
一道阴影竖立在她的面前,将她轻轻的包裹住。
罗什面色潮红,一向清睿的眼里透出让人无法直视的锋芒。
只片刻,他便恢复过来,又是往常那样淡淡的慈悲又孤寒的表情,默然不语。
回过身看到灵儿的那一霎目光终是柔和了下来,嘴角安抚性地朝她一笑。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会永远保护着她。
只那一眼,足以让灵儿追寻一生。
“此后,她便是罗什的妻。“
台下徒众惊恐地望着他们的尊师,却看到一向孤寡的圣人身边站着那个绝色的蓝衣女子,仿佛生世注定的画面。
吕光同样在台下看着,眼神讶异随即狡猾一笑。
坐在国师府的小院里,灵儿撑着头,出神地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之后,吕光便放了人,任他们回了国师府,还故作姿态的送来很多名缎衣饰,加派人手来帮忙筹备婚礼,他想让罗什彻底破戒。说是帮忙,其实还不是为了派兵变相软禁。
罗什晚课后便和姐姐去了后山谈话,和她说好在小院里等他回来。
“法师,姑娘留双儿在此,是为辅佐你渡过明日之劫。若你有意,吕光今晚便会死。”
几米外,他孤单地立在夜风飘摇的垣石上,凌乱了褐红的一衫僧衣,任身后火树银川般的烟花嚣张绽放,眼光流连在俯瞰下的红尘深处,悲悯染染,轻由月华披上袈裟。
“不用,且不说此事本就因罗什而起,若是他毙命龟兹国,苻坚得知,如何会轻易罢休...那到时这片土地,便永无宁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串玲珑剔透的纯白色手珠,一颗一粒都灵秀如钟云之山,混沌如无暇之脂,纹路脉络顺条的向下蔓延。双儿看了一眼,压下心底的震惊。
随侯珠!
想了想,她才明白。
国粹随侯之珠从秦之前就已流失。她随姑娘和公子往北至上郡监蒙括时曾偶然得见,当时公子以随身的卞和玉块为交换,便是与一个白姓的吐火罗人交换观赏的,公元前两百年时的大秦北东边疆地区,是常见一些中亚古国的印欧人交接于此的,尤其是连接帕米尔、波斯等国的贵霜王朝,自从占领巴里黑,割裂大夏后,曾有一段极短的时间在天山南北围外走动甚密,想必那位外族人,便是巴里坤草原的月氏地区和塔里木东部的楼兰一带住民,也正是龟兹国的比邻,看来当年张衡的《西京赋》里所描述的此珠:
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
确实不假。
如今流入龟兹绛贵王室,这诏世珠辗转几百年最后能留在佛子身边,双儿想,也无非应了那个得之得天下的箴言。
夜渐临,天幕昏昏暗暗,珠串被他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抚弄,每一颗鲜翠欲滴的珠子上都跳动起灵跃的光,像在与他亲近,悄悄地呢喃着细语。
“若有一日,灵儿离开这里,劳烦你替她将这佛珠带走,等她忘了这里的一切时再拿给她。”
“法师,此物能护你平安的。”
“她一直很喜欢它,我能感觉到,这串珠是有灵性的,若能陪伴着她...在我死之后,也好。”
“双儿懂了。”
双儿忽然觉得眼眶胀得有些难受。
这个男人知道,他终究会老,会死,会随着黄土尘沙,慢慢消沉。
可他也会怕,怕白骨之后,再守不了她世世无忧。
这个一生传奇波折的高僧,明明心若柔水,可却终其一生,都一心向佛,赤子如终。抛弃了太多却换不来后人的一方理解与敬仰,值吗?
双儿第一次对佛与相有了些迷失。
“在你百年去后,留下的,会是万载的诟病,不惧么?”
“这些你本不该与我说的,既是传法必经之劫,自当如是观之。”
“难道你不想知道是历何劫,将诟何病吗?”
“入世即入劫,缘起缘生,不思悔与退。”
第一次,双儿打心底里佩服起这个男子和他所奉献着的法与经。
生来佛心,坚韧不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摇过的,就是那份信念与追求。
一场朝代与宗教的融合,政治与法的交汇,注定由这样的人来牵引,带领乱世中还在挣扎着的芸芸众生走向光明之岸。
双儿忽然想到姑娘提过的凉州之劫,忍不住开口:
“日后你会被吕光囚困,幽禁凉州十七年...”
“但之后罗什仍会抵踏中原,弘扬大乘佛法的,是吗?”
“你如此确信?”
男子不语,只回过头看着她包容地一笑,那是一种洞彻一切的从容和睿智,他眼里闪耀的是一颗永不陨落的星辰,他是一个千万圣徒甘愿至死追随的真正领袖。
双儿忽然明白了,他眼里清慧的神采,是一种对信仰无尽的追求与释放,也是对大般若真正的透彻与洞悉。
怪不得,他是众人的灯,是浮靡乱世里应运而生的佛子。
这个时代人心恍惚,生活迷茫,信仰的力量,不再仅仅限于宗教、家国、文化,而是神圣的精神之邦!
“这也是你最大的心愿吧。”
罗什的嘴角渐渐柔和下来,仿佛方才那个□□致远的高僧突然走下了神台,“其实罗什也想过,若能带着灵儿自在山河,拂袖天涯。。。” 说这话时,他的眼里仿佛一汪无尽幽深的潭水,渴望、无奈、隐忍,却没有期待。
双儿沉默了,明月的清辉像忽然喑哑了云层深处的躁动,静静悬在山头,男子肩上,一场赴东途上,映亮了黑夜。
凌步嘘滔峰,看碓万里凝;
悲心尘辊照,名目印天狼。
女子低头垂思半晌,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看来晏清姐姐来此,还是没能帮到法师。”
过了许久,男子清润的声音传来:“不,我应该感谢晏姑娘。”
双儿眨眨眼,似笑非笑道:“为何?”
“她不是将灵儿带到了我身边吗。”
想到那鬼灵精的小丫头此刻正规规矩矩坐在妆台前任人梳发打扮的小模样,双儿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为了和她结合,遭后人诋毁唾弃,你一定也不在乎了。”
“若非吕光相逼,罗什和灵儿,绝不会走到这一步。”随即,他还是释然地笑了。
双儿私下想到,如姑娘所说的,这恐怕真是命定的劫,茫茫尘世中能让这颗菩提之子牵念又放不下的,只有她那个蠢妹妹。
第二天,让西域人民躁动又耻辱的婚礼在王宫举行,鸠摩罗什的一生诟病,就此埋结。
后来,无论东赴前秦,还是峡山遇险,无论是吕光在得知淝水之战中苻坚的死讯后攻下凉州改元太安,还是这位“酒泉公”在公元389年称封三河王而拒不放人,无论是十七年潜心强化汉语,还是一朝得愿终临长安,她一直在他身边,以知己之名,以红颜之身,不离不弃,白发相缠。
其实后来,后秦君王姚苌在手覆前秦后一直有心将鸠摩罗什迎之,始终国力不够,夺不下吕光后称天王的大凉国,直至399年,才得以将法师接到长安草堂寺中。
中年时期,姚苌之子姚兴欲赐十八名异国美姬予国师传承佛子血脉,国师推辞不得平静受之,当晚有人禀告王看见来长安探兄的法师之弟将十八名女子送到城外,王视而未见之。
晚年的他圆了梦想,东扬了大乘佛法,涅槃中青灰不腐,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出色的佛教译经家,他第一个提出并着手创建了一套完整的翻译体系,在后秦国祭上成功运作,所译经卷三百多册,流传最广的《金刚经》、《维摩经》、《阿弥陀经》等,皆成为流传最广的佛经译本,沿用至今,甚至在他几百年之后的另一位高僧,玄奘法师,也引他为师推崇备至。
他的贡献,在汉传佛教史上,再无人能出其右,没有一个人能译出如他的文字那样的优美动人的佛经译本。
而当初,抵达长安的他,在十七年的磨砺与接触中,发现了中原佛教的弊病,为此,他放弃了佛教圣人都追求的自创宗派的想法,而是选择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将当时少之无几的汉化佛经进行翻译,使它们能意达传世,他流传的版本往往是历时最久,最受欢迎的,着内而形于外,理义通透,译文优美流畅,享誉佛史。
他死的时候,几千徒众俱守在座下,他的得意门生“什门十哲”皆候于膝下,听他落誓:
“若罗什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焦烂。”
语毕,遂逝。
国君姚兴大恸,悲痛长叹:“国师之逝乃国之大殇也!”
徒孙上前欲取其骨灰,突然惊异大喊。
众人围拢,果见其上身形俱灭,惟舌如灿莲。
薪灭形碎,唯舌不烂。
千古高僧鸠摩罗什,终是长逝。
多年后,他的弟子僧肇常常在讲经之时忽然停下,痛心疾首地对众多徒孙感叹:汝等曷知?吾师所译之经文,尚不及其所谙之义十之一二嗟!(你们怎会知道,我们的尊师所翻译的经卷中表达出来的思想,尚还不到他所真正领悟到的十之一二呀!)
他的舌舍利被供奉在长安城的皇寺中,至今犹存。
唯一随葬的,是那个他从不离身的银铃,在一层碧蓝的色彩中永远发着温柔银白的光,一起保存在了他的栖息之地里。
很久很久以后。
再没人知道这个铃铛原本生有两股;也没人知道后来被回鹘化的遥远的龟兹国度里,生卒不详的弗沙提婆腰间,也始终贴着一个紫体银光的小铃;更不会有人知道,一千六百年前的五胡十六国里,苍月下每晚的每晚,无论是歌舞喧嚣的龟兹国师府的小院中,还是长安城寂静肃然的皇寺内,总会各自出现一蓝一紫两道身影,与相守之人相濡以沫,相笑慰然。
就像没人知道一代名僧死时最后在嘴边喃喃地话:
“灵儿,从此我们便能携手同归了...”
和最后响在他耳边的:
“恩,死亦同穴...”
青色的大火焚烧了一切,也焚烧了这场禁忌的爱情。
白衣女子在云边静静地看着,偷偷将青色的火焰加注到僧肇点起的火堆中,这是灵儿知道她提前出山后一直向她开口求的事。
普通的火,是烧不断灵儿那身在佛祖座下孕育出的灵性道行的。
她只想与他黄泉相随,便需要姑娘的青莲之火给她真正的了结。
不过,就是放弃不死之身,她欣然赴之。
他为她担负的,何止如此。
......
蓝铃破碎,沧华永逝。
从此姑娘身边,只剩下一串淡紫的、魂魄不全的腰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