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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又傻又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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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比风来的更猛烈的是流言,在弋阳时,冉翩便深深地理解这个道理。譬如谁家的老爷老年得子,却根本不是自己播的种,像这般当事人并不知道的流言,往往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只是冉翩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了流言的当事人之一。
泰禾公主与余小将军吵架的流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司徒府。至于原因,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余小将军指责泰禾公主,不顾廉耻,妄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有的说是泰禾公主不满余小将军,叫嚣着自己就是投井也不会嫁给他。
先不论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单只说投井,冉翩觉得编出以上话语的人委实不负责任。谁乐意投井谁去,她在一边看着,还可以帮忙压块石头在井口。
然,此一时,余霸仙问起,她却是不能这样说的。
这一回,厅堂里有的全部是余家之人,谢闻两家和另外一些有脸面的大家,早在给冉翩送完了礼,就各回了各家。
余霸仙问的很婉转,“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小儿究竟是何事忤逆了公主,公主尽管告知老臣,老臣今日一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一听“教训”两字,冉翩的眼睛都放着光,可是她还没有糊涂到真的以为这里的都不是她的外人。
她“叹息”了一声,欲语还休。
余霸仙当下就拔了侍从的佩剑。
要玩真的?打死都不会相信。冉翩依旧只观望,不言语。
“逆子,跪下。”余霸仙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你且自己说说是怎样忤逆了公主,若是死罪难免,为父|亲自送你上路。”
啧啧,这话说的太伤人心。冉翩咂嘴,隔岸观火兴致盎然,连莫流一直使来的眼色都不曾瞧见。
余储光“噗通”跪在地上,振振有词地道:“儿不曾忤逆过公主。”
“你还敢狡辩!”
“儿不敢狡辩,儿与公主乃是两厢情愿。”
冉翩端着茶碗的手晃了三晃,抬头去看,自然而然对上了余储光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心想自己是不是被这狐狸父子摆了一道。
否认不得,只能不语,瞧在别人的眼里却又成了默认。
余霸仙抖着剑,又将声音抬高了八调,“你竟敢做出此等,此等辱没……”
未免他说出后面的话,冉翩“嗯哼”了一声,重重地搁下了茶碗。
“大司徒,一路之上承蒙余小将军的照顾,本宫感谢还来不及,又何来他忤逆本宫一说。”
仔细地将事情捋顺了一遍,她又道:“我不晓得余大司徒从何处听来了闲言碎语,本宫年幼,并不擅长那些个后宅之事,却也晓得树大招风的道理……”
“父亲,儿做过的事情,儿愿意负责到底。”余储光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做过什么!又负责个什么!冉翩苦哈哈地盯着他,只见他一对儿眼珠子灿亮灿亮的,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起来,心想着刚刚才洗白了一丁点儿,又被他泼上了一桶的墨,这回想洗都白不了了。
“你,你……”余霸仙气的直撅胡子,咣当一声扔了剑,又噗通一下跪在了冉翩的面前,“事到如今,老臣纵使杀了逆子也无事于补,为今之计,只有斗胆请公主下嫁余家。”
这两父子,脱了身上的华服,换身戏服登台便可做名角。
冉翩心尖一颤,转头去看莫流。
却见莫流的眼神正注视着别处,她顺着一观,瞧见的竟是一双阴桀的眼睛。
来自余千仗。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都在等待冉翩的答复。
冉翩理了理袖口,又一次捋顺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从闻赫闻芯的无意闯入,发展到眼下的莫名其妙情形,她越发的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操纵。
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导向。
一个是将她和余储光越拉越远。
另一个就是眼下这般了。
冉翩揉了揉额际暴跳的青筋,狠狠地将那余储光望着。不管此事是否由他操纵,但现下他在逼迫她选边站,还不惜先毁了她的退路染污了她的名节,着实可恨。
她端起茶碗轻抿了口茶水,切声道:“本宫尚且年幼,婚事自然是由南将军和大司徒一同定夺。只是本宫这一路之上承蒙余小将军细心照料,与他发于情止于礼,他亦许下诺言,国一日不复便一日不会迎娶本宫。”
冉翩迎上了余储光的眼神,他却莞尔一笑,冲着余霸仙拜下,“请父亲成全。”
南骏与莫流的命运亦是栓在了她的身上,她不这样选择,还能怎样呢!难道还能冒险去选老神仙口中没有帝王相的余千仗!先不说老神仙铁口神断是否灵验,单只说若非得以婚约维系盟约,难道她还能去给他做妾不成!
冉翩算是明白了为何余储光竟敢如此冒险相逼——因为他早就笃定了她非他不可。
余霸仙当众得了这番话语,自然是欢喜,当下又送了冉翩一份大礼——居然是堙没了几朝的象征着皇帝政权的九鼎。
九鼎一出,余千仗下意识将隐在广袖里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就连眼神也似乎在泛着红光。
又叙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余霸仙指使余储光陪着冉翩去健康城西五十里的皇家山庄,只说放眼整个建康,可以配做公主行宫的也就只有那座本就是为皇家建造的临山宫殿。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余千仗开了口,“父亲实在糊涂,公主还未正式嫁于储光,怎可如此不顾礼法,堂而皇之地这般!”
余霸仙思量片刻,“那就让黎贞陪着公主,储光乃是随行阿姐,公主意下如何?”
“但凭大司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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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翩的两百亲卫,余储光的八百士卒,还有护送余黎贞和闻芯的闻家儿郎,浩浩荡荡的千余人马披着晚霞出了建康城门。
对于这样的安排,冉翩不愿想的太多,却止不住的有念头一个劲地向外冒着。
看似正统的皇家山庄,不管多么的富丽堂皇,却依旧遮挡不住它远离朝堂中心的事实。余霸仙是否亦是借此告诉她,远离了政治中心,便依旧可以做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公主千岁。若是离近了呢……
偏偏这个时候,余储光又来招惹。
她本不欲理他,他却蹬鼻子上脸,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同她道:“你可知因为你耽误了我多少军务!”
冉翩正气不顺,便回了余储光一句:“有能耐去把这话说给你父亲听!”
余储光被她噎得只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方摇着头,无奈地道:“居然一点儿都不领情!”
这世上,万水千山都是情,他要她领的是哪一种,他不说她又怎会知道!
二更天,冉翩一行终于到了皇家山庄。茫茫夜色中的大山,格外的寂静,也格外的神秘。
心神皆疲的冉翩,顾不得仔细观赏,便早早地在正殿中睡下。翌日清早,才发现此宫修建在崖涧的合适位置,借自然风景的雄伟高大和奇峭幽壑,巧妙构成了仙山琼阁的意境。既体现了皇权的威武庄严,又体现了大自然的玄妙神奇,美的惊心动魄。
冉翩立在殿前,正听着清脆的鸟鸣,嗅着山间的清新空气,余储光抱着闻芯来了。
堂而皇之地进了正殿,仿佛他是她真的驸马一般。
那小妖孽闻芯,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大老远就叫她:“小舅母——”
明明恨得牙咬,偏偏又发作不得。
“余小将军,早啊!”冉翩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
余储光笑,小妖孽便拉着甜的发腻的声音,欢快地道:“小舅母,早啊!”讨好他的意思极浓。
效果很明显,他抱着小妖孽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她笑得更欢快了些。
冉翩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人甚是碍眼,干脆扶正了披风,往殿外走去。
缓缓步下青石砖的台阶,感受着仿佛伸手即能碰到的威武大山,竟又忆起昨日余储光那灿亮灿亮的眼睛。储光,储光,他的身上仿佛真的储着光。有时候是金光四射的阳光,直直地照耀着人心。有时候又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飘飘忽忽地吸引着人靠近。
“想什么?”余储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眸,他正盯着她。
冉翩一愣,正想着怎么回答,他低喃开口:“我只道昨日我在人前那般一说,你定会不依不饶,我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抽了抽嘴角,不满地道:“我又不是夜叉,有你说的那般可怖!”
“毕竟女儿家的名节……”
一直被当作男孩养了十几年的冉翩,相比于那触不可及的女儿名节,更在意的是在李时的面前将要如何圆说。
冉翩烦躁地摆摆手,“这事儿休要再提。”
余储光意味深长地道:“你能这般待我,我亦不会有负于你。待到复国之时,必将你迎娶过门。”
“别,其实不必勉强。”
余储光一本正经,“我何时说过娶你乃是勉强!”
“我又傻又丑……”
“傻的好骗,丑妇放心。”余储光的眼中泛起点点笑意。
冉翩张了张口,竟然语塞。
余储光不慌不忙,牵了她的手,踏上了青石台阶,“山间更寒,你还是多多待在殿中,少去外间走动。我着人带了些许温热的茶饼,你且与我一同吃吃看!”
殿中已经没了闻芯的踪影,想来是被仆从带回了她母亲那里。
铜釜在炭炉上冒起了白气,湖心正把捣碎的茶饼放入釜中。
余储光把握时间的本领着实超群,却在把握分寸上欠了少许的火候。
冉翩挣扎着想要将手自他手心中挣脱出来,他却越握越紧。坐下的时候,索性坐在了她的对面,将她两只手分别握在了手里。
“早就听说这山里有一味性极热的药,一大早莫公公便带着人上山采药去了。”
怪不得,吃早饭的时候,也不曾见到莫流的踪影。
“南将军身兼重任,无法抽身,却派了身边的神医,约莫着再有几日,便可抵达建康。”
南骏身边的神医,多半就是半疯半颠,说话办事一点儿也不牢靠的老神仙了。
“你身上的寒症,虽不可痊愈,但只要细心调料,便无大碍。”
原来她怕冷竟然真的是病。冉翩略微动了气,“与本宫有关的事情,本宫不知道,你却知道的,痛痛快快的一次说完。”
“没了。”余储光勾勾唇,似笑非笑。
冉翩继续狂躁,“莫流和南骏也真是的,怎么事事都要告知你!”
湖心将煮好的茶水斟在青瓷茶碗之中,奉于案前。
余储光道:“你先下去吧!有吩咐我自会叫你。”
湖心退到殿门口之时,听见冉翩更加暴躁的声音,“你凭什么吩咐我的人?”
“什么你的我的,你与我还能分得清彼此!”余储光的风轻云淡刚好对比了冉翩的急怒不安。
她自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船也行到了河中央,除了跟贼走,便只有打败了小贼自个儿来当大贼这一条光明大道了。谁还能没有个把弱点!
“不生气,不生气……”她不停地在心底宽慰着自己,转而真的对他淡淡一笑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又何况是本宫与你!”
余储光一凛,未曾言语。
“你大哥……”
冉翩的话还没有说完,余储光便冷着脸道:“以后见着他绕道走,不许跟他单独相处,不许跟他说话,就连眼神也不许落在他的身上。”
说的仿佛余千仗有心于她似的。冉翩淡淡瞥向他,“你再这样说我会觉得你是醋了!你观我这寡淡无味的样貌,谁要是看上了我谁就是眼瞎。”
余储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却道:“那正好,等南骏派来的神医到了,让他好好给我治治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