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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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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五月蜩鸣之季,福寿楼下的槐树已经洒下了浓的化不开的荫蔽,天气渐热,青城镇上的行人越发稀少,得空都躲在阴凉处避暑去了。
城外的桃花开罢,现在正是槐花独秀的时节,白色的槐花隐藏在浓密的枝叶间,随着小风“沙沙”不安分的摆动,淡淡花香沁人心脾,空气中都带份醉意。
福寿楼里的来客少了,严疏盏也有好些日子没去说书,不说书,换种营生,无论千里之外的京城如何暗流汹涌,眼下的日子还是要好好享受的。
黎明时分,严疏盏背着个竹筐来到城门脚下,墙根前放着矮桌和板凳,随便用袖子抹了抹,放下筐子,掏出一个龟壳,一个竹筒,一把竹签,两个铜板,摆好,这才坐下。
那人前些时候就走了,无声无息,再没出现过,严疏盏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就对这人上了心。
有穿着杏色衣裙的姑娘,站在远处,犹豫了半晌,好似下了决心般,终是低着头走到桌子跟前,一语不发,严疏盏好心“姑娘想问什么?” “姻。。。。姻缘”声音几乎不可闻,严疏盏看着眼前的姑娘恨不得把头藏到衣领去,连耳朵都红得要滴出血似的,不由莞尔“好说。还请姑娘伸出手来,让在下看看。”
姑娘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不敢抬头,严疏盏看了半天,笑着开口“姑娘红鸾星动,是大大的吉兆。”
“真?真的么?”“红鸾星动,良人将至。姑娘的良人,怕是也对姑娘有意。不过,这姻缘到底能不成,还在与姑娘。”
“这。。还请先生明示。”
“姑娘所钟之人,怕是不善言辞,如果姑娘不先开口,怕是。。。”怕是对方也鼓不出勇气开口。
“先生,我。。”姑娘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严疏盏眼中带了笑“姑娘要是都问完了,就没意思了。”
“多谢先生。”严疏盏望着远处那轻盈的背影,由衷羡慕,她的幸福可以自己争取,那么,自己呢?
有青涩书生问功名,也有过路商人求财路,更有白发老妪来问失散的亲人何时可见,有人面带喜色,有人垂头丧气。
只是这简简单单一卦,就真的能说清众生命数么。
严疏盏看看渐晚的天色,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下,还想请先生卜一卦。”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个声音,让人听一遍就不会再忘,转过身,穿白衣的男人依旧光彩照人,夺目不可方物,“不知公子想问什么?”语气明显带着分抗拒。
“能问什么?”明显有戏虐的嫌疑,严疏盏还是开口“姻缘前程,祸福吉凶 ,前世今生,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问?”男人看着眼前的人眼中的防备,越发兴趣盎然,严疏盏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那人却越过桌子,探着身,俊美的脸庞凑近,鼻尖快要贴上鼻尖,温热的鼻息全喷洒在两人间,酥酥麻麻,快要撩起心头的一小团火。
男人大大方方打量着严疏盏的猝不及防,连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快和无措也不放过,眼神扫过严疏盏有些颤抖的修长手指,好半天才开口,“那便问个前世吧。” ,好笑地坐回去,看眼前的人眉间稍稍放松,就把玩着桌上的铜板,看他从自己手中取回铜板,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却又猛地缩回手,觉得越发有趣,性子不受控制的恶劣起来,又俯过去,在严疏盏耳边慢慢说道“不是问我的,是问你的。你的前世,恩?”
感觉面前人瞬间绷紧僵硬的身子,连耳朵都有些发红,就又不怀好意的开口“怎么?算不出来么?要我帮忙吗?”坏心眼的又凑近些,鼻息全洒在耳朵上,不受控制的越发红了,“不知。。在下又何处不妥惹恼了公子,还请指教。”颤抖着艰难开口,严疏盏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狼狈过,咬着牙硬撑,不让声音走样,脸前的这个男人,好不危险。
男人退开些,与严疏盏面对面,将他眼里的狼狈好好欣赏后,低低开口“重明,我的名字。”
离开桌子,男人觉得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先生,别过。”拂袖一挥,便没了身形。
严疏盏看着眼前突然间消失不见得男人,脸色苍白,“妖怪。”,扶着桌子,刚才浑身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腿麻得厉害,后背整个被冷汗浸湿。
严疏盏从城外山上的寺庙打道回府,看见自家门口站了个人,一身白衣,仰着头,似在打量墙头那干枯发黄的茅草。
“妖怪!”这是严疏盏的第一反应,“刚想转身逃跑,就听见那人不温不火的声音“先生这是要去哪?在下可是等了先生一下午。”
严疏盏出奇道“你在这站了一下午?”,觉得不可理喻,他要是妖怪直接穿墙过就行了,要是武功高强之人,自家墙头也不是很高,何必在这干等。
“恩。”那人理直气壮,转过头朝严疏盏笑了一下。严疏盏脸发烧,不由自主别开脸,走上前“那...那妖..公子就请进来吧。”严疏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不是一向口齿伶俐吗,怎么见了个男人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角落里一口水井,旁边搭着个瓜架子,缠满了青色的藤曼,就在这藤蔓间,藏着几朵嫩黄色的小花,几株黄瓜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咕——咕——”另一头鸽笼里的鸽子正用叫声对突然造访的陌生人表达好奇之意。
重明东看看,西瞅瞅,怎么也不能相信这间简简单单的小院竟然是他的住所,那个人,纵使再不济,吃穿用度必要讲究,哪像今天这样——清贫。
重明见眼前的严疏盏不说话,抿着唇只顾往房内走,就开口赞道“先生的院子,还真是干净。”前头的人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把他引进了屋,就进了旁边的隔间,重明也不生气,自顾自在房中央的圆桌边坐下,摸着下巴,研究四周,“乒乒乓乓”好一阵,严疏盏才出来,手中多了个托盘,缕缕白烟从托盘中的茶嘴冒出。
重明见自己眼前的空茶杯逐渐変满,茶香飘出,钻入鼻间。芳香无比,碧绿的茶水倒映出重明那张好皮相,“龙井?”
严疏盏点点头,即使再不快,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你....”
“我叫重明。”
“你....”
“我是个商人。”
“你..”
“我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
严疏盏被抢白的直想翻白眼,他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那你..”
“哦,前些日子刚来青城镇,人生地不熟,恰好听见先生在茶楼里说书,觉得先生知识渊博,本想请先生帮在下个小忙,怎奈在下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开口,也不知道先生住哪,会不会天天来,又害怕先生跑掉,所以就先跟着先生。”
商人?不善言辞?严疏盏看着面前鬼话连篇的男人,跑掉,跑哪去?偏死他还说的这般恳切,眼神那叫一个无辜,好似有天大的委屈,自己若不原谅他,岂不是要扣上‘小肚鸡肠’的帽子,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老老实实招待他一顿,然后帮他个小忙,赶紧打发走人最好不过。
“那...”
“哦,恕在下唐突,昨日不是有意冒犯先生,在下深感不安,于是今日特地登门赔礼,还请先生海涵。”重明突然站起身来,严疏盏吓了一跳,看着面前弯着腰拱着手,看起来无比忏悔的男人,松了口气,总算给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无妨。”,伸手轻轻扶起面前的人。
重明此刻低着头,嘴角挑起,这个人,半分没变。
重明好像不打算离去,拉着严疏盏夸赞这青城镇是如何如何好,茶水一杯一杯下肚,太阳终于在西山头留下一条窄缝,严疏盏无奈,只好起身“公子,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
等严疏盏端着饭出来,圆桌上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反倒多了个酒壶,严疏盏有些不解。重明好心接过盘子筷子,帮忙摆好,拉着严疏盏做好,先端起了酒杯“先生,这杯酒,是赔罪酒,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喝了它。”
送到面前的酒,喝还是不喝?可是,他严疏盏不会喝酒,几乎是三杯倒,狠狠心,接过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喝!今晚一过,这人就能走了吧。
“先生好气度!”看不见面前人眼里的探究,只是奇怪为什么他比自己还好口才,从刚才开始,就被他半是哄骗半是要挟喝了不少,他都说了些什么,这都是自己第几杯酒了,面前的人容貌渐渐模糊,脑袋也晕晕沉沉,手指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也好重。
严疏盏脸蛋泛红,一双凤目开始水汽氤氲,身体软趴趴的伏在桌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重明给自己添了酒,就伸手去取严疏盏的酒杯,严疏盏抱着酒杯“不,不,不,不喝,不喝了。。”重明便笑着伸回手“先生,你醉了。”
“呃...胡说”
“叫我重明。”声音带着分引诱,严疏盏越发觉得脑袋昏沉,“重,重明,你,你到底,来,来做什么的?”
“商人。”
“呃。。放屁!”惊觉自己说了句粗话,严疏盏突然用手捂住了嘴,这一捂重心不稳,若不是重明伸手扶住,恐怕真要滑下桌去。
“那先生认为我是做什么的?”
“呃,呃,呃,你,你,你是妖怪!!”严疏盏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半阖着眼,快要昏昏睡去。
“先生真醉了。”
“恩---”浅浅的低吟一声,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醉倒在桌上的严疏盏,两颊通红,衣领半敞,露出雪白的脖颈,烛火在一旁跳动,重明自顾自斟了杯酒,开口说“我不是妖怪,是神仙,来青城镇上找寻一宝物,没想到碰到了故人。”忍不住伸出指肚轻轻描摹眼前人好看的眉目,半晌,半是好笑半是怜惜的开口“不是说,千杯不醉么?”
“哼,千杯不醉?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当他是当年那个清高不可一世的洛玄子?”门口不知何时倚了个棱角分明的男人,火红的长袍像是黑夜里的一团明火,衬得皮肤越发雪白,看容貌好似只有十五六七的年纪。
不待重明开口,他又道“白泽君办事好效率,这都出来多久了还不回去交差,真打算学他一样,留在凡间,做个平淡无味的凡人?”游光指着醉倒的严疏盏,一脸嫌弃。
凡人么?有何不好?重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遇见了故人,自然免不了要叙叙旧。”
“哼,我可没你那么好的手段,该惹不该惹的人都惹。”游光走上前,弯腰,仔细打量着严疏盏,这个人像极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是那般清高冷淡,对什么都不屑一顾,而眼前的这个凡人,眉间有着化不开的浓重不安。
“你若不动手,我可等不及先动手了。”虽是威胁的话语,可说出来却带着疼惜与无奈。
小小的房中央,游光化作半空中的一团火球,消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