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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三十三章】古墓鬼兵(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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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下子停止颤抖了,眼睛发直地望向他。那不是不怕了,达多和尚看得出来,那是身处极深的恐惧。
“我见过,”那男子毫不犹豫地说,“就在地下!他们的眼睛像鬼火一样,绿幽幽地亮在黑暗里,他们的须发如火般在燃烧……他们不怕火,他们甚至在对火唱歌!”
原本不相信的达多和尚有些害怕了,特别是看到他那坚定不移的眼神。
“也许是你在做梦……”
“不!不是的!”那个男子咆哮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们从棺材里爬出来,他们是死人,有个人拿火令一挥,他们就活了起来!他们身穿铠甲,手持兵器,嘴里发出的声音怪异至极,那就是传说中的鬼嚎!你看见墓穴里的兵甲了么?还有兵器,我看到过很多,都是他们留下的……那个墓穴很大很大,一扇门后又是一扇门,我不知道爬了多久……”
他哭了起来,虽然长长的须发让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哭声却像个孩子般。
“‘圣僧!’”达多和尚讲得绘声绘色,在场的人无不如临其境,倍感震惊“他突然拉住贫僧的手,请求道:‘快去买柏木棺材!他们是鬼兵,小时候我阿娘告诉我,只有用柏木棺材的人死后才可以免兵役,那样就做不成鬼兵了。圣僧,你行行好,买柏木棺材把那些人都重新安葬吧,要不然,我们都会被鬼兵杀了的!’贫僧也哭了,拉着他的手说:‘不是贫僧不肯普度众生,是贫僧真的没有钱去买柏木棺材啊……’”
眼见达多和尚又哭哭啼啼了起来,萱仪连忙厉声止住他:“够了,别哭了!”
达多和尚立马止住了眼泪。萱仪瞥了眼静如石雕般的元诩,暗惊他今日神色如此严肃,不似平日听朝政时嬉笑连连的轻佻模样。他仍紧握住尔朱英娥的手,这让萱仪极为不满。
“朕看这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萱仪挑眉道,“在座的对此事有何看法?难不成真有人可以在墓中长生不死?难不成世上真有鬼兵?”
说到“鬼兵”一词时,萱仪的目光不经意扫到元诩的眉间一跳。
“太后陛下。”
萱仪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是静默已久的蜜多道人,因为元诩对此人的过分亲近,她对这个西域胡人一直心怀不满,尤其讨厌他那双充满诡魅的眼睛。
蜜多道人的胸前绣有羽翼图像,那是拜火教的标志。他将手轻按其上,以此为礼:“臣以为此人之言不足为信。鬼是虚无之象,怕火怕光,更别提使用铠甲兵器了。再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存如此久呢?自古以来都没有听说过。以臣之见,这不过是这个和尚与人串通起来,利用这个虚伪的故事,想要骗取国家的钱财。”
他的汉话说得不错,如果不看他的相貌,或许会以为是个地道的中原人说的。
达多和尚听此话,急忙否认:“陛下,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但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你却起了贪念。”蜜多道人微笑回道,气得达多和尚半晌反驳不出一个字。
“蜜多道人,你没有听说过并不代表没有。”黄门侍郎徐纥上前道,“陛下,臣曾阅览古籍,在卷中有过记载,曹魏时期,有人曾经挖掘过霍光女婿范明友的墓冢。打开后,正如此事,墓中的人也还活着,是当年陪葬的家奴。人们问他当年的事,说得与史书中的记载完全相符。”
“那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也是在墓中活下来的人?”萱仪问道。
徐纥笑道:“想要验证并不难。只要把那人请来,问上几个问题,待验证后便可知晓,是谎言还是真相。蜜多道人,这个主意,您认为如何?”
最先反应的是元诩,怒意已烧上眉头。但他刚想开口,肩膀便被蜜多道人按下了。
蜜多道人沐浴在日光下,手按心口,虔诚一拜,口中呢喃着一句胡语。
元诩知道他不是对在座任何人鞠躬,而是在向他的真神胡天。
那句胡语他时常挂在嘴边,每一次开口都让元诩觉得无比心安。
“善神终将战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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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派遣武卫将军李神轨同达多和尚前赴城东菩提寺传召那个青年男子,余人留在清暑殿内等候。清暑殿面湖背山,本是凉静之地,且此时仍是寒春,更增冰瑟。可在座之人除了如皇后胡静那般胆小者仍脊背发凉,余人皆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莫名焦躁不安。
萱仪看见殿侧灯座上仍在抽动的火苗,只觉她的心也在胸口随之抽动。她也说不上为何如此焦躁,只是听完达多和尚的故事,眼前总能出现那个幽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团昏暗的阴影正对她吹着阴风。那绝不是鬼,她想,她从来不相信有鬼。
世上哪有什么真的鬼?多是人创造出来的,是人心之鬼。
想及此,她忍不住瞥了蜜多道人一眼。
他站得笔直,面色平静,浓眉之下的深褐色瞳孔如古井,幽深、浑浊、沉静,倒映不出任何影子。
日光苍白,她的皇儿脸色也很苍白。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细致观察过他了,但那张几无血色的脸足以看出,在这段日子里,他是怎样日夜颠倒、玩乐无度,以此来忤逆他的母亲,让她无可奈何,而他得意于此。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会用如此幼稚的招数来反抗母亲?
她在心里质问他。但这时,她看见他一只手正握紧尔朱英娥的手,而另一隐在袖下的手却在揉搓着袖口。他在紧张,萱仪很肯定,从前他在她面前紧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揉搓自己的衣角或者袖口。可他手上没有沾一滴人血,难道也会怕鬼吗?
“陛下,他们已经在门口下了牛车了。”刘满进殿禀告。
萱仪想起那人见不得光与火,于是命人将大殿四周的幔帐全放下,又将殿侧灯座上的火苗全罩灭了。
他们终于来了。
达多和尚小心翼翼地牵引一人,跟在李神轨身后走到殿中。那人从头到脚都用玄布罩衫裹住了,像只蚕茧般透不进一丝光,外头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也看不清外头的一切。黑暗似乎能让他的情绪更稳定些,至少此时看来,他的步态与常人无异,战战兢兢,极为顺从地任由达多和尚牵引。
胡萱仪问:“你究竟是谁?”
“草、草民是……”那个裹在玄布罩衫里的男子开口了,声音清涩,像是很久没与人说话的模样,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了片刻,“草民崔、崔、崔涵……”
“看看,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郑俨笑道,“看来你说的真假,有待商榷。”
“我说的句句属实!”那男子激动地争辩道,“我不骗人……我、草民不敢骗太后……”
萱仪见他语气坚定,便问:“崔涵,听说你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穿的服饰极其古怪,不似本朝。朕倒是很好奇,你究竟在地下待了多久了?你到底是不是本朝子民?”
她开口的那一瞬,看到他的身形明显一怔,似乎她的声音是冰棱突然触及他。
“回、回太后,草民自然是本朝子民……只是地下不分日夜……”他的声音一顿,“敢问今时究竟是何年份?”
“孝昌四年。明日便是上巳节了。”
那男子迟疑半晌,声音干涩:“草民下葬那年才十五岁,现在都该二十七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骇不已。
“你是说,你在地下已经埋了十二年了?”萱仪愕然,“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在暗无天日的墓中活下来的?”
“提及死因,草民是真的不记得了。”那男子淡然道,“也不知睡了多久才醒过来,一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草民总觉得自己被装在一方横躺的木柜中,柜门没有合紧,就爬了出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一具棺材……草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男子说,他原本只想待在墓中等死的,但肚子又饿得受不了,就想挖出去找点吃的。谁知在墓穴角落发现一个洞,刚好够一个人爬出去。想来应是有人盗走墓中陪葬物什而留下的,也定是那人将他的棺材撬开的,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个人,让他能有一条活路。
他爬出墓穴时,外头正在下倾盆大雨。他把自己墓前的供品吃了,又偷吃了别人的供品后,爬回了墓穴躲雨。他想过要回家的,毕竟他不愿在这鬼森森的地方再待下去。
“草民乃博陵安平人,家住阜财里,家父单名畅,家母魏氏。”
男子说着,从玄布罩衫中小心地递出一样物什。萱仪看见他的半截手指,果真是苍白如鬼,便示意刘奇将那物递来。只见是一块小小的长命银锁,中有“福寿万年”的字样,下有小字“崔涵子洪”,五色彩丝编成的绳索早已被污泥侵染得肮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