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30、长离异象

　　在余杭西山送走青媚，几人马不停蹄赶回齐云山，甚至不等休整几天先传书回去告知师门一声，以至于当若黎闻讯赶来是还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师兄……”若黎一把抱住韩若非胳膊，近乎嚎啕大哭，“呜……师兄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韩若非轻松道：“我又没叛出师门，为什么不回来。”

　　若黎拉着他袖子使劲擦擦眼泪：“师兄回来就好了，这两天若雨师姐晨练迟到，若成师兄早课走神，明辉师侄当值时打瞌睡！”

　　被点到名的弟子齐齐变色，左顾右盼寻路而逃。

　　“都给我回来。”韩若非似笑非笑抬起眼，声音不大却震得那三个弟子一下腿软，“我不在，就不把门规当回事了，嗯？”

　　“师叔饶命！”明辉苦着脸，“弟子不是故意的！”

　　韩若非扫一眼另外两个：“你们呢，有什么要陈情的？”

　　若雨为难：“那日……我身子不大舒服……”

　　韩若非点头道：“那现在？舒服了么？”

　　若雨认命地叹气：“师兄罚吧，若雨准备好了。”

　　若成一脸破罐子破摔：“只要别让我去帮易谷师叔炼药，怎么罚都成。”

　　韩若非和蔼：“想得美。你们两个，每日子时到长雍坪绘制星象，若有错……你们自己看着办。”

　　“子时！”若雨一下子跳起来，“现在是冬天啊师兄！”

　　韩若非挑眉：“你有异议？”

　　“没有。”若雨立时老实。

　　“至于明辉……”韩若非看过去，满脸的不怀好意，“打瞌睡，嗯？若雨若成，今晚你们绘星象图时记得每半个时辰拿鸣钟符叫他一次。”

　　明辉一个哆嗦。鸣钟符就如其名，声如鸣钟，但只有施用对象能听到，丝毫不会打搅旁人。每半个时辰要被叫醒一次，这这这……这也太残忍了吧！

　　眼前的韩若非一改前几日的心事重重，整个人意气风发潇洒快意，立在这齐云之巅恍若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畅游河山。果然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啊……唐霓低头，抿着嘴笑。

　　“给你。”

　　唐霓回神，面前手环闪着莹润光泽，清晰映照出她的脸：“这……不必了吧。”

　　韩若非自若一笑：“多谢你替我周全，算是谢礼。”

　　若黎正气鼓鼓瞪着她，唐霓谢绝：“我并没有做什么。”

　　韩若非啊了声，一脸无所谓：“先前施过咒诀，解不开的，你若不要便只能扔了。”

　　唐霓半信半疑：“你别唬我……”

　　若黎大吃一惊：“师兄难道你用了那个……”

　　韩若非一摊手：“只有此咒感应最为灵敏。”

　　唐霓信了七八分，更是过意不去：“对不起啊，你都是为了保护我……”

　　“齐云弟子都备有一个，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韩若非掂掂手环，扬手就往外扔，“你既不要，别人也再用不了，留它何用。”

　　“我要！”唐霓下意识去抢。

　　指尖刚刚传来温润触感，那手环就有意识一般自行滑入她手腕，唐霓五味杂陈，看着韩若非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若非却不再看她，直向着东衢阁大步而去。

　　韩若非修养了整整三天，挖矿采办绘制符咒等准备工作又用了整整三天，待到第七天晚上，终于万事具备，只待他起阵。

　　为前人所不能为，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让人兴奋的事，韩若非却神情凝重，每一个加持符咒，每一个阵法细节都是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挑的地方在剑林之侧，本就偏僻少人，入夜后更是万籁俱寂连声犬吠都听不到，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边缘布置了结界，结界之外又埋了许多泛着红光的符咒。

　　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谨慎让唐霓也紧张起来：“这是？”

　　韩若非专心致志地摆放照明矿石，头也不抬：“待会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些符咒会护住你们，再强行打断阵法，你们记得跑。”

　　“若有差错，你会怎么样？”唐霓隐隐担心。

　　韩若非一笑：“我自然不要紧。”

　　研究了许久符咒的苍陌转过脸来：“会反噬而死。”

　　韩若非无奈：“何必拆我台呢。”

　　苍陌却又不理他了。

　　唐霓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不等白羽真人回来呢？”

　　韩若非望着浩渺星空，轻轻道：“修改后的法阵只能由一人启动，师尊要是在定然会亲力亲为，只是……这法阵是由我重新设计，若是我计算有误岂不是置师尊于险境？”

　　所以你就赶在他回来之前，自己涉险么……唐霓欲言又止。

　　一切已准备妥当，韩若非将他二人赶出阵外，自己手持着凰留下的羽形耳坠站到法阵中央。唐霓曾看到过草图，虽然只瞄了一眼，但也看出此阵的复杂程度超乎她想象，交错分布的不同咒诀被韩若非以不同颜色区分，乍一看就像是被谁搅乱了颜色的丹青绘卷。夜幕下，衬着两三照明矿石的幽幽荧光，不同咒诀随韩若非低低语声同时启动，溢彩流光中恍若织就一层薄薄护罩，阵眼阴阳印稳稳镇守，所有细小流光纷纷汇聚与印首——一切都与草图上一模一样，不曾有半分差错。

　　苍陌也好奇起来，抬手想去触碰这法阵，想了想又作罢。

　　唐霓僵直了身体，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发出的什么声音会打扰到韩若非。

　　中央的耳坠忽然华光大作，映照着韩若非的脸也有些苍白，虽然神情平静，眉头却在一点点皱紧。

　　蓦地，地面上的法阵缓缓转动起来，韩若非拔剑刺入地面，一手结剑指，浓烈蓝光自身上喷涌而出。与此同时，法阵却像不受控制一般，满目的光束纷纷转向，近乎形成一个光影漩涡，迅速移向阵外的唐霓。

　　被眼前的光怪陆离所惑，唐霓还未意识到不对劲就直觉一股大力要将自己吸引过去。

　　苍陌神色一变，出手去拉她，却已来不及。

　　韩若非犹为光幕所隔，并未看清阵外突变，先前设置的警示符咒也没有任何反应，一切都像是极其顺利极其自然，只有唐霓被骤然拖进阵中隐没于重重光彩之后。

　　像是一时间有无数意识强行冲入脑海，眼前一片混沌脑中各处幽茫，飘飘然竟似魂魄将要被抽离身体。半实半虚中，唐霓看到眼前分辨不清的景致渐渐扭曲，所有红光脱离出来缓缓组成一个从未见过的复杂符号，如同熊熊火焰燃烧在半空也燃烧在她的神识之中。

　　“嘭！”的一声，所有一切都被劈开，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遮蔽住双眼。许久，当雾气慢慢散去，四周像是从未有过的清晰，神智也从未有过的清明。

　　长枪负在身后，苍陌与韩若非面面相觑。

　　“不对啊。”韩若非摸不着头脑，“一切都没错，我的警示符咒也没有异常，怎会如此？”

　　苍陌收了枪：“不知道。”

　　就在方才，苍陌一□□入阵中，吓了韩若非一跳。幸好此时阵法已行过一周天正至生门，停下来也并无大碍。

　　唐霓垂首思索良久：“我没有什么事，只是那个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韩若非不解：“什么符号？”

　　唐霓诧异：“你们没看到？就在刚才法阵中间啊，飘在半空的，像火烧出来一样，很明显的。”

　　“我并未看到什么符号……”韩若非摇着头，“什么样？”

　　苍陌也跟着摇头：“我没注意。”

　　“就是……”唐霓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描画，“很……复杂的符号，大概是……”只画了个大概，唐霓却突然顿住，“我……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韩若非叹气：“这种时候掉链子，大小姐你真是……”

　　“奇怪……”唐霓使劲敲敲脑袋，“刚刚明明记得很清楚的，就像刻在脑子里了一样，怎么才一会就模糊了呢……”

　　韩若非好心提醒：“脑子不够用的话就别勉强。”

　　“我分明用心记下了的。”唐霓喊冤，“你们两个都没看到，却偏偏我一个凡人看到了，莫非是这法阵有意避开你们玄门中人？”

　　韩若非沉吟：“的确不应该，法阵一直由我主控，中间出了岔子将你拖入其中我却浑然不知，阵中有异样我竟也丝毫未觉，不合常理。”

　　唐霓提议：“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苍陌用力点头，一步跨入阵中：“一起。”

　　韩若非掂量再三，想着方才既已试过不会有什么损伤，那么几人再试一次应当也是无妨。

　　咒诀再次念起，这次唐霓聚精会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刚才符号出现的位置，袖中双手已然握紧。

　　苍陌兴致勃勃，四下打量。

　　光幕又起，这一次却与之前迥然不同。法阵突然急速转动起来，整个地面一时变作深渊一般的颜色。意外地，阴阳印倏地移位，法阵边缘的警示符咒不约而同光华闪烁，有道结界拔地而起将三人牢牢锁在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唐霓惊呼出声。

　　混沌没有出现，纷杂的光影没有出现，符号也没有出现。法阵中是从未见过的光景，只觉周遭事物都在疾速退去，有眩晕感铺天盖地涌来，在三人有所应对之前，只感到脚下一空，猝然坠入了虚无之中。

　　地动山摇，恍若再一次的天幕倾塌。然而，在结界之外，一切从始至终平静如一，也无人看到，那处上一刻还翻涌着诡异的法阵结界在眨眼间消失不见，连同所有符咒矿石，连同耳坠阴阳印，连同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