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26、有得有失

　　青媚在人间已有两年多，对凡人大大小小的规矩也都了然于心，但知道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一回事。比如这每日早起向秦家老夫人请安这种事，她就不喜欢，特别是在冬天，尤其不喜欢。

　　但入乡随俗，秦大公子又是个恪守规矩的孝子，为了丈夫她也只得每日按时去报到，按时听老夫人指桑骂槐的诸多教诲。比如今天——

　　“听说昨日媚儿亲自下厨了？”秦老夫人吹着茶，不冷不热道。

　　秦回正想替青媚邀功：“可不是，媚儿特意给可儿炖了鱼汤补身子呢。”

　　“呵，给可儿的只一碗鱼汤啊。”老夫人抬抬眼皮，“我倒是听说秦夫人为几个陌生男子亲自下厨呢。”

　　秦回面色一冷：“有这回事？”

　　青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是规规矩矩：“媚儿是款待韩道长他们。我秦府有妖，媚儿怕得很，只希望韩道长能早日捉到妖。”

　　“我秦府待客要你一家主母亲自下厨？”老夫人冷笑，“我倒是听闻韩道长容貌俊秀，气度不凡啊。”

　　青媚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同行的唐姑娘与媚儿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且唐姑娘是明州唐家三小姐，媚儿想着与她交好也有利于日后秦家生意。”

　　老夫人哼了声：“明州唐家的小姐，竟独自和几个男人同行，看来明州唐家家风不过如此。”

　　青媚柔声：“韩道长于唐小姐有救命之恩，唐小姐不过是报恩罢了。”

　　见她反应迅速，言语间颇为维护唐家小姐，老夫人也就信了几分，又加训导几句也就作罢。

　　“每次都盯着我不放，赵可说什么困倦非常就能省了请安，我就是发烧生病也推不了，厚此薄彼……”走出房的青媚如同卸下大石，腹诽几句便精神抖擞地朝小花园漫步而去。

　　今日天色不大好，阴阴郁郁的见不着太阳，青媚的心情却非常好，眼前的一切景致都显得特别明朗，甚至转角突然冒出的身影也没有让她太过惊讶，还十分友好地打了招呼：“哟韩道长好兴致。”

　　韩若非正是专程等着她：“夫人也好兴致。”

　　青媚笑眯眯：“昨日饭菜可合道长口味？”

　　韩若非颔首：“多谢夫人招待。”

　　“好说好说。”见苍陌没有跟着，想来他一介凡人也是无法御使捆仙索的，青媚神情轻松，“只要道长不难为我，小小饭菜也不算什么。”

　　韩若非慢慢踱近：“依在下几日来观察，秦府似乎只有一只妖。”

　　青媚承认得干脆：“只有我。”

　　“那么婚宴上……”韩若非饶有兴味，“动手脚的是夫人，救人的也是夫人，夫人既然不喜如夫人又何必相救？”

　　“想救便救了。”青媚抱臂，“她虽然讨厌，但要是孩子没了相公也会伤心。”

　　韩若非欣慰：“你到底还是有善念。”

　　青媚别过脸：“别抬举我，我是妖精，没那么多善恶讲究。”

　　“你也知道自己是妖。”韩若非敲敲掌心，上下打量她，“天规虽未禁止人妖相恋，但禀赋不合终究有缘无分，你再守下去又有何意义？”

　　青媚倔强地仰着脸：“道长跟我说这话又有何意义？”

　　“你有成仙的灵根，资质也不错，至多再一千年就能修成天狐，何必让自己沾染红尘之事？”韩若非微微叹息，“秦公子不过一介凡人，你若放不下执念，等秦公子百年之后你待如何？”

　　“不管百年之后如何，我只顾得上眼下，就算道长笑我得过且过我也无话可说。”青媚定定看着他，“不管有没有缘分，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韩若非蹙眉，语气重了些：“与秦公子儿孙满堂共享天伦的不是你，你再坚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以你的修为应该明白何谓顺应天道、趋利避害。”

　　青媚嗤笑：“我只知道天之道有得有失，增进修为是我所欲，但与相公的情也是我想要的，两相比较，修为根本不算什么！若说趋利避害，对我而言最大的利就是相公，只要能和相公永远厮守下去，我什么都能舍得。”

　　“如此……倒是我多管闲事。”韩若非沉吟片刻，正色，“我可以与你联手演场戏给其他人看，可以助你瞒过所有人让你继续留在秦府，但你需答应，不可以法术伤害任何人，婚宴上那种事不可再次发生。”

　　青媚稍稍偏了目光：“那是自然。”

　　“但愿你能听我一言。”韩若非放低声音：“痴心未必能换得情深。”

　　客房门口，越轩负手看着韩若非消失在廊角，静静思索片刻，端了碗药转而去敲另一间房门。

　　“谁……”房门打开，唐霓愣了一愣，“越公子？”

　　“唐姑娘。”越轩很是礼貌，仿佛昨日的盛气凌人只是错觉，“今日身子如何？”

　　唐霓警觉地扒着房门：“好多了。不知越公子找唐霓有什么事？”

　　越轩扬了扬手中药碗：“想着姑娘应当刚用完早膳，此时吃药正好。”

　　唐霓客气地接过药，干干脆脆一饮而尽：“多谢公子惦记，唐霓已喝了。”

　　“唐姑娘这就准备赶人？”越轩抬起眉，一手推门径自走了进去。

　　唐霓不动：“公子这样是否有些失礼？”

　　“失礼么，似乎是有些。”越轩顿了下，靠近她俯下脸，“但，其实本王并不在意是不是失礼。”

　　唐霓后退，贴上门：“越王究竟想做什么？”

　　“苍陌去厨房了，五弟也不在，姑娘别想着叫人。”越轩随手关了门，“隔墙有耳，也为姑娘名节着想。”

　　他不说韩若非还好，一提及韩若非唐霓立时想起手上的灵犀环。指尖触上带着微暖体温的手环，按捺住心中摇铃的焦灼，唐霓决定保留住这最后的杀手锏以防万一，“听越王言下之意，似乎又是与韩道长相关。”

　　越轩轻笑：“本王就说你是个聪明人——五弟捉妖之事究竟进展如何，还请姑娘告知。”

　　唐霓不动声色：“越王何不直接去问韩道长，问我做什么。”

　　越轩表示无奈：“五弟言语不尽不实，再拖下去本王只怕要误事。本王没有办法只能来问姑娘。”

　　唐霓淡然：“唐霓似乎不止一次骗过越王。”

　　越轩瞧着她道：“你说谎拙劣，本王自然能看出来。”

　　唐霓又红了脸：“越王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哦？”越轩侧过头，“那你说个谎给本王看看。”

　　唐霓赌气：“妖魔之事我一窍不通，韩道长进展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越轩点着头：“继续。”

　　唐霓噎了一噎：“韩道长说无甚进展那大约就无甚进展吧。”

　　越轩唇角勾起：“五弟说无甚进展？本王怎么不知道？”

　　“…………”若不是碍于对方是堂堂越王，唐霓一定会狠狠踩他一脚。

　　越轩思虑片刻：“你说无甚进展，想必是早有进展，看你这警惕模样多半有了大进展——五弟已找出了妖，却迟迟不肯动手，难道……”

　　难道什么？该不会就这么被他猜中了吧……唐霓紧张。

　　越轩连忽地沉下：“听闻妖精擅变化，擅迷惑人心，莫非连五弟也被迷惑了不成……”

　　这位越王真是……想象力很丰富啊……唐霓抿紧唇，努力维持着表情。

　　越轩观察入微：“怎么？”

　　其实也的确是有可能的，青媚生得那样美，婚宴那日惊艳了所有人，韩若非心动也全然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唐霓忽然有些涩然。

　　原本灵气逼人的眼睛黯淡了几分，越轩了然，半是松气半是连自己也揣摩不透的复杂心绪。见唐霓一手握着手腕，痴痴盯着地面发呆，越轩意外地察觉到自己竟有一丝不忍，手不自觉地抚上她鬓发，轻轻摩挲：“你……”

　　唐霓吓了一跳，一脑袋撞上门框：“嘶……越王自重！”

　　越轩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一派雍容气度：“身子是自己的，姑娘可要好生爱惜。”

　　我是被谁害的啊……唐霓捂着后脑，趁他不注意瞪了一眼。

　　越轩施施然打开门：“五弟若是真如本王猜测的，还请姑娘也代为劝劝。”

　　唐霓顺着他说下去：“唐霓与韩道长不过朋友，不及公子与道长手足情深，这种事还是公子亲自劝为好。”

　　越轩回头，看她的眼神里似乎蕴了许多别的东西。

　　唐霓却想着心事，急匆匆将那眼神关出门外。

　　情之一字……越轩缓缓抬起头，天上云层虽然不厚，却密密遮住了每一寸天色，在云层之后，或许酝酿着暴雨雷电，也或许是艳阳万里，只是不管哪一种，都需要有人去持剑劈开云层。这场帝位之争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预料，他需要把握住每一个变数，拉拢每一个值得拉拢的人。

　　包括，他的王妃，从来与儿女私情无关，必须交给最合适的人。

　　这个合适的人，她需要有一定的家世却不能太过位高权重惹人怀疑，需要聪明机变但不能过于心机深沉连他都无法掌控，需要懂事顾全大局但必须对他死心塌地……要找这样的人，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