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24、暗流涌动

　　唐霓脸一红：“我昨日大约是困大了，一时疏忽没收起来。”

　　她为什么困越轩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不打算挑明：“一直疏忽到今日？”

　　唐霓底气不足：“我今日病了，没顾上。”

　　越轩不依不饶：“今次疏忽并不算什么，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一时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不提还好，一提唐霓顿时恍然，在她这说苦衷说立场，无非是想把自己拉拢过去，帮他提醒着韩若非。唐霓装傻：“受教，只是唐霓一介草民，无需太过谨慎。”

　　越轩放低声音：“若本王说，你日后可能会坐上吴王妃之位呢？”

　　这算利诱？唐霓继续装傻：“公子说笑，唐霓无德无才，只盼不要有那日才好。”

　　越轩凝视她的眼睛：“你对本王的五弟……”

　　唐霓郁闷，怎么他也问这个问题：“公子误会了，唐霓本也只是为了报恩想助韩道长完成灵阵，并无其他原因。”

　　越轩审视她许久，唐霓僵得难受，攥紧衣角的手心也渗出了汗，却始终不避不让，勇敢坦然地与他对望。

　　单论容貌，唐霓比不上九嶷柳宣儿或是秦夫人青媚的绝色，但她生了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干净通透，清而不浅，幽而不深，纯粹得似是不曾沾染一丝一缕的红尘俗务。这样的眼睛若是生在一个修道之人身上还算寻常，却偏偏生在一个富家小姐身上。越轩自认杀伐果断，宫里出生的人早没有了单纯，这些年与太子的明争暗斗下早已双手染血，这样的眼睛对于他，总能带来莫名的触动。

　　这是个不笨的姑娘，聪明但不精明，就像一张上好的檀皮稻草宣，能载山川万里，也能绘小桥流水，只看有没有来教她、教她什么以及，怎么教。

　　越轩唇角漾开笑意，意味深长。

　　他一笑，唐霓就心虚，好似不知不觉间在她面前铺就一个巨大陷阱，而她尚懵懂不知地往里跳——对，那就是看猎物自投罗网的笑。

　　“本王随行有王府太医，你既病了不妨让他诊治诊治。”越轩直起身，向着她伸出手。

　　唐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态度转变，本能地避开：“多谢公子，不过是小病而已，不必劳动太医大驾。”

　　越轩十分霸道：“本王既开了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怎么姑娘不敢让太医诊治？”

　　唐霓只得应下，与他对峙太久，不免身子僵硬腿脚发麻，起身的时候禁不住踉跄。越轩一手扶住她，强横地带到身前，不由分说拉着便走。唐霓使劲挣了挣，手被牢牢禁锢住，由不得她逃脱。

　　越轩不经意道：“唐震曾提起家中有两个妹妹，你是老幺？”

　　唐霓一震，虽说大哥在朝为官免不了要面对各种党争，但没想到直接参与了帝位之争，大哥的赌注押在了越王身上，整个唐家也不免会卷入其中。唐霓默了一默：“我排行第三。”

　　脚步停住，越轩意外：“与陆将军之子定亲的是你？”

　　“是我……”唐霓一顿，忽然想明白，指腹为婚这种事毕竟与成亲不同，更何况是带了五分戏言的指腹为婚，知道的并不多，越王却打探得清楚。说不定原本就是他看中了湘将军陆叙在皇上跟前的分量有意拉拢大哥……想到这里，唐霓暗自庆幸：“唐家已与陆家解除婚约了。”幸好及时退婚，没有将陆家也拖下水。

　　越轩重新拉着她走，背影看去挺拔而威严，侧脸上有阳光与树影斑斑驳驳，一晃眼就像是脸色阴晴变换。

　　唐霓猜度着，唐家的利用价值下降，他恐怕要重新部署了吧。

　　异象已散，整个秦府重又忙碌起来，其中最忙碌的当属厨房和负责采买的众人。

　　青媚脚不沾地，除了择菜洗菜的基础活，每一道菜都亲自操刀，就连片鱼切肉都有十二万分的讲究，着实令众人大开眼界。

　　说起来，这位秦夫人是南疆人氏，对杭城名菜却比秦府这些从小在余杭长大的侍从还要熟上许多，那执刀掌勺的架势较之余杭第一楼的大厨还要强几分。

　　第一批菜以莼菜汤打头，以叫花童子鸡收尾，一荤一素一汤一点心，香味四溢，光看菜色就能令人垂涎三尺。

　　“夫人难得下厨，莫非是做了讨公子欢心？”小厮咽着口水，盯着菜的双眼简直冒绿光。

　　青媚擦了擦手：“送到韩道长和苍陌小哥的房里去。”

　　小厮瞠目：“不给公子么？”

　　青媚已经开始着手第二批：“让你送就送去，不许多问。”

　　小厮咋舌，边端边在心里嘀咕：“难怪老夫人总觉得她狐媚子，居然亲自给陌生男人下厨……不行，得告诉老夫人去。”

　　出乎意料，当一波波饭菜送到苍陌面前的时候，苍陌的脸黑了。

　　龙井虾仁清新雅致，宋嫂鱼羹细腻鲜美，稻草鸭脆皮酥肉，金牌扣肉油光发亮……每一道都是闻名万里的特色菜，换了其他地方未必能吃到这么地道的，不知有食客对这些赞不绝口。而此时，热气氤氲在苍陌脸上，硬生生凝出了冰霜。

　　“这是怎么了？气氛好像不对啊……”送菜的小厮摸不着头脑，只得递了笑脸小心翼翼道，“公子不试试么？这可是我们夫人亲自下厨的啊……”

　　苍陌抬手就要掀桌子。

　　韩若非一把拦下：“你若掀了可暴殄天物。”

　　苍陌看他一眼，手中发力。

　　韩若非稳住沉木桌，换了个劝法：“唐霓爱吃肉。”

　　苍陌松了手：“她呢？”

　　有眼力见的侍女迅速反应，好说歹说将刚接受完诊治回房的唐霓拖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见到那么一大桌子名菜，唐霓也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你们不是吃素的么？”

　　苍陌献宝似的拉她坐下：“给你。”

　　“都给我？”唐霓为难，“我怎么吃得下……”

　　苍陌毫不在意：“慢慢吃。”

　　传菜小厮哭丧着脸：“夫人还在做呢。”

　　唐霓古怪地看了看韩若非：“怎么不提醒她你们不吃荤的？”

　　韩若非耸肩：“她跑得太快，来不及。”

　　唐霓叹着气做主：“快让你们夫人别做了，这两位道长都吃素，夫人却做了这么多荤食，这不是白费力气么。”

　　见苍陌再没有掀桌的意思，小厮如蒙大赦跑开。

　　“听他们说你刚才险些把这些都砸了。”唐霓托着腮问苍陌，“不爱吃就不吃，何必生气？”

　　苍陌忿忿：“太香。”

　　唐霓顿悟，敢情是因为只能看不能吃惹怒了他。唐霓安抚地为他盛晚莼菜汤：“这菜的味道也不错。”

　　而另一边，青媚想象着以一桌好菜收服苍陌，一面哼着小调包汤圆，手边是刚出锅的鱼头豆腐。

　　“夫人快歇歇吧，两位道长都吃素不吃荤食！”小厮气喘吁吁嚷嚷。

　　手中汤圆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沾上的尘土就像层芝麻粉：“什么？”

　　“真的。”小厮捶胸顿足，“那道长一看鱼肉就生气，险些把桌都翻了！”

　　青媚懊恼：“怎么没人跟我说过道士不吃荤啊……我还以为大家都一样呢。”

　　小厮惋惜：“那么多鱼肉啊……”

　　青媚后悔：“叫花鸡和稻草鸭可是我最喜欢吃的……做完自己都没舍得尝一口。”

　　“那这鱼头豆腐……？”小厮垂涎三尺，不如就赏了我们吧！

　　“赏了……”盯着热气腾腾的鱼汤，青媚心念微动，有什么在心中最隐秘的地方生根发芽，“赏给如夫人去，就说是本夫人亲自下厨为她保胎的，看着她把汤喝了。”

　　小厮挠挠头，夫人转性了？以前对如夫人都懒得搭理。

　　青媚笑靥如花：“记得你先试一口，免得她疑心不肯喝，浪费本夫人的手艺。”

　　小厮诺诺，却没看到转身的瞬间，有道泛青的灵力被注入汤中。

　　青媚一直知道，不论人与妖还是人与人，能不能繁衍子嗣都是看禀赋能不能相合，只不过一般而言人与人属同一物种相合的会多些罢了。在她第一次见到秦回的时候起，她就知道他们禀赋不合有缘无分，只是自己不信命运偏要与他长相厮守。道家讲究因果，她今日坐视秦回纳妾就是当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苦果。只是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份苦果尝够了，就要想方设法去种别的因来交换别的果，哪怕最终会有业报加身，她也无所畏惧。

　　在青丘时，授课的长老曾告诫他们，情之一字可成事亦可坏事。天庭司姻缘的月老掌三生姻缘簿，世间之情分红绿两线，红线良缘，绿线孽缘，但无人知晓自己的姻缘线究竟是红是绿。说到底，情是一种赌博，赌赢了一根红线换个良人相伴一世，赌输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修为未深之时，绝不可碰情。”严肃的声音一日不曾忘却，只是长老忘了，若是遇上命定的那个人，哪怕明知是绿线也会义无反顾地攥紧，因为，他是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一旦触及就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