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23、心有千结

　　独自坐了许久，阳光一点点明朗，照得屋子里也渐渐清晰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的灰霾和紫雾已散去，空气中少了填充的尘埃却多了几分寂寞冷清。青媚对着半开的门发了不知多久呆，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三人轻叩木门，半日没有得到主人回应后推门而入。

　　“秦夫人？”为首的唐霓轻轻叫她，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不敢轻易打搅。

　　“为什么……”青媚喃喃自语，茫然而无助，“为什么我不能为他繁衍子嗣……”

　　韩若非上前一步：“在下粗通医理，若是秦夫人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诊治一番如何？”

　　青媚眉间微动，缓缓抬起手，却是抬到一半又猛地收回，恍若大梦初觉：“人说术业有专攻，女儿家的这档子事就不必麻烦道长了。”

　　原本几人说好，由唐霓来套话，韩若非负责观察秦夫人有否异常，苍陌则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暴起发难，只是眼下，面对着一脸受伤的青媚，唐霓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伤感惆怅，甚至隐隐义愤填膺：“夫人可是为秦公子与如夫人而伤心？”

　　青媚低着头，声音里混杂着苦笑：“你们说的出嫁从夫，他要纳妾，我不能不允……何况，是我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是我明知不能却还硬要嫁他，是我……合该这样伤心……”

　　“你既然不愿他纳妾。”唐霓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纳妾之事须得主母同意，你可以不许他纳。”

　　“我……不能那么自私……”青媚低低道，“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我不能什么都照着自己性子来……”

　　唐霓气血上涌：“这是他教你的？”

　　青媚无力地点了下头。

　　“子嗣……”唐霓闭了闭眼，“他若真心爱护你，怎么会因为一个子嗣就伤你至此……”

　　眼看着唐霓快把任务忘得一干二净，韩若非不得不出言说句公道话：“听闻秦家九代单传，看重香火也是情理之中。”

　　“嗯……”青媚轻轻应着，像是在说服自己，“相公其实不喜欢那个赵可，只是要借腹生子罢了。等孩子出世，相公就会把她送走的。”

　　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韩若非蹙起眉头。

　　“不可能的。”却是唐霓在摇头，“若秦公子真如此重视子嗣，岂会为一个孩子而满足？何况我看他对如夫人也并非无情。”

　　“你胡说！”青媚迅速抬脸，“相公不喜欢她！”

　　只一眨眼，韩若非清楚地看到青媚眼中跃动的青色火苗，顿时一个箭步绕过唐霓抓住她手：“果真是你，青丘狐妖。”

　　青媚吃痛：“放开我！”

　　不等韩若非提醒，苍陌双掌间银光环绕，绳索一般将她紧紧缠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青媚脸色变了：“捆仙索？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会有捆仙索！”

　　韩若非也有些意外，传闻捆仙索能制住修为一般的仙妖，属仙家宝物，唯有元君级以上的上仙方能持有，一路上苍陌深藏不露，莫非已经修成上仙？

　　苍陌示意他：“可以问了。”

　　韩若非瞥一眼门，抬手祭出几道隔音符，将屋内外以结界分隔开，以免被人听到动静：“唐霓身上的媚术，可是你施的？”

　　青媚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没对她怎么样，只是打探一下而已。”

　　“她身上的残余媚术，你可有法子清除？”

　　“残留？我就用了一丁点，就算残留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歇两天就好啦。”青媚撇撇嘴，复又兴致勃勃，“难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异口同声。

　　唐霓与韩若非同时移开目光，韩若非清清嗓子：“看你这道行也不怎么样，不好好在你们青丘国待着跑来人间做什么？”

　　青媚挣了几下：“谁道行不行了！我修炼一千七百年了，有本事你别用捆仙索，跟我真刀真枪打一场！”

　　“一千七百年……”韩若非算了算，“不过是只小狐妖，也就人界十七岁的小女孩一般大。”

　　听出他语中的轻蔑之意，青媚不满：“你不过一个凡人，也好意思瞧不起我？”

　　“被捆的不是我，自然好意思。”

　　青媚挣扎得更厉害，捆仙索却不为所动，反而一寸寸收紧，快要勒得人喘不过气。“捆仙索根本不是你的，你居什么功！要服我也只服那位白衣小哥，明明是他制住我功劳却要被你抢了。”

　　韩若非瞧得有趣：“你这是想挑拨离间么？”

　　青媚头一扬：“我有说错？”

　　苍陌环臂身前：“你服不服跟我没关系。”

　　“…………”青媚转向唐霓，“你怎么没告诉我这是个缺心眼的？”

　　唐霓莫名：“什么？”

　　韩若非好奇：“你从她嘴里套了什么话？”

　　青媚恶意道：“她说你是个坑蒙拐骗的臭道士，除了耍嘴皮子没别的本事，欺软怕硬欺男霸女。”

　　唐霓急了：“我……我怎么可能那么说！”

　　韩若非一本正经地点头：“其它我都认，只是这欺男霸女……我几时做过？”

　　青媚哼一声：“我看你就是一直在欺负这位小哥，至于霸女么……别欺我不懂，你们人不是讲究男女有别么？她一个姑娘为什么跟着你？嫁给你了？”

　　真会抓重点，韩若非暗暗赞赏。

　　唐霓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烧了，脸烫得几乎要融化空中轻霜：“我是为报恩才跟着他，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他也没有欺负苍陌。”

　　听到自己名字，苍陌难得地回了下神：“嗯。”

　　“你这么急着维护他做什么？”青媚晃了下椅子，“我想想，之前这么急着问媚术，脸又那么红，你喜欢他对不对？”

　　“不对！”唐霓急着打断，“你别胡说，我们是朋友！”

　　青媚笑得开心：“你慌什么，我不过问问而已。”

　　“我没有！”唐霓斩钉截铁口不择言，“我不能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他的他……”

　　青媚抬眉：“嗯？”

　　韩若非一脸问号：“嗯？”

　　他什么？唐霓僵住，他救了她的命，他正气凛然，他可信可靠，他聪明绝顶，他……脸越来越红，唐霓再不敢抬头一阵风冲了出去。

　　“脸皮真薄。”青媚欢快道。

　　韩若非有片刻的失神。

　　还剩两个，青媚转转眸子：“白衣小哥，我会做杭城所有的美食呢，哪天做给你吃呀？”

　　苍陌上当：“好。”

　　青媚眨眼：“你先放了我我才好下厨嘛。”

　　捆仙索自行解开，银光一闪消失在苍陌袖中：“快些。”

　　“苍陌等……”韩若非回过神来时已阻止不及，青媚跳下椅子跑出门，连狐狸毛都不剩下。

　　韩若非抚额：“你怎么真把她放了。”

　　“等她做完吃的再捆。”苍陌眼睛发亮，甚至带有一丝兴奋。

　　要是她做得不好吃，不知苍陌会不会直接动手砍人……韩若非无奈，这还没问清楚那天三件异常之事是否都是她所为呢就给放了。也罢，现在也只能先撤了隔音禁制，再想如何处置青媚。

　　在青媚乐颠颠地跑厨房时，唐霓正坐在后院台阶上吹风冷静。

　　“你喜欢他吧。”还不到一盏茶时间，青媚的声音就已经在耳边回响过几百次，每次另一个声音都会义正辞严地反驳，于她，他是救命恩人是能够倾心相待的朋友，于他，她不过是一路同行的同伴是他找凰泪的机缘，待所有事了他们就会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再不会有太多交集，何况他是修道之人，不应受俗事之情束缚。但这些反驳的声音力度一次比一次减弱，到最后甚至没有了反驳的勇气。

　　且不说其他，但问自己的心，你对他究竟是何想法？

　　唐霓自问，思绪却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有一丝感情在若隐若现，却不敢去触及。

　　魂魄受过反噬，且身体里的莫名灵力又在继续损耗着她的身体，虽说如今身魂已合能够抵挡一二，但到底不如正常人，恐怕也不过是多活几年罢了。袁周的诊断顿时又涌上心头。唐霓抱着膝，脸慢慢埋进手臂：“其实……我没有未来的啊……”

　　“唐姑娘？”

　　好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阻挡于环在耳侧的双臂之外，听来有种温和关切的错觉。唐霓使劲摇摇头，挤出十分微笑回身：“韩道……越公子……”

　　越轩走到她身畔：“怎么？你好像有些失望？”

　　唐霓礼貌地笑着：“公子说笑了，只是听错罢了。”

　　台阶上散落着几片落叶，越轩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下眉，转而靠在一旁廊柱上：“怎么一个人在这？”

　　居高临下的位置就如同他此刻说话的气势，唐霓不敢大意：“公子不也是一个人么？”

　　“你明明是个谨慎周全的人。”越轩嗤笑，向着她微微俯身，“有时候却又太过愚蠢，还真是让本王好奇。”

　　在外越轩不会用这样的自称，唐霓挺直了背，毫不退让：“还请越王赐教，唐霓哪里愚蠢？”

　　越轩自袖中取出张纸，在她面前展开：“分析推演了每一种可能，却这么毫无顾忌地摊在桌上，你是想给谁看？妖？还是秦府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