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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曾经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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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斯言死心了,彻底死心了,彻底得整个人都郁结了。一连几天陆家上下都诧异地看到大公子消沉到每日借酒消愁,病病恹恹的见谁都不说话,好几次神情恍惚地来到偏院,刚迈进门就如梦初醒一般转身就走。
“他跑什么啊……”宁敷趴在树梢半隐半现。
“大约是怕见你。”韩若非背靠着树看热闹。
“我又不是只呆在这里。”宁敷歪头,“我昨晚还去过他房里来着,只是没让他看到罢了。”
“你还是别让他知道。”韩若非打趣,“免得他离家出走。”
宁敷故作老成地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没用了,逗他玩玩而已至于么。”
韩若非也跟着叹气:“陆家祖上于你有恩,你却这么捉弄他们后人,真是作孽。”
宁敷托腮:“那是我太过分了?要不我去给他道个歉?”
“我看不必。”韩若非及时阻止,“他是伤情,见着你只能更伤心。”
宁敷耸肩:“那就不关我的事……哎?唐家丫头来这干吗?”
韩若非意外,顺着宁敷所指的方向望去,下意识用幻术隐去了身形。
唐霓抱了张琴,四下张望一阵后走到陆斯言惯常弹琴的小石亭,挑个舒服的位子坐下,深深吸口气,素手抚弦,泠泠之声应手而出。
“凤求凰诶。”宁敷轻声,“弹得比陆斯言好。”
韩若非嘴角微弯。
凤求凰本就缠绵,当初司马相如一曲求得卓文君后更是带上了浪漫色彩,恰若三月桃花纷纷而下落在淙淙流水之上,得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双双翩然远去的意境,而唐霓弹来却更有一番江阔天清的悠远,细细听之,又似是藏着一分羡慕一分释然,却不知是羡慕谁、释然什么。
一曲毕,又从头。乌衣公子扶着院门默然。
触景伤情,陆斯言曾以为自己再不愿踏足那个角落,没想到今天听到熟悉的琴声还是忍不住走过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弹琴的女子低低哼唱,背影看来远若云端,皎若幽兰。
陆斯言如梦如幻:“柳姑娘……”
琴声一顿,女子缓缓起身,顺着阳光扬起脸回眸一笑,带起一片灿烂:“我就知道这样能把陆大哥引来。”语中带着小小的得意。
“唐妹妹……”陆斯言心绪复杂,本能地想躲,却碍于礼数不好落荒而逃。
见他一副落魄模样,唐霓取笑:“先前陆大哥要娶柳姑娘的事闹那么大,如今再无消息不知有多少人要唱‘王孙公子本无情’了。”
陆斯言深深一揖:“先前是斯言冲动无礼,在那么多人面前叫妹妹下不来台,给妹妹赔罪。”
唐霓摇摇头:“大哥不必介怀,唐霓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斯言愧疚:“先前得罪之处还请妹妹就当没发生过,日后……斯言定会好好待妹妹。”
唐霓一脸宽宏大量:“陆大哥其实不必……”
陆斯言认真:“斯言过几日就去明州提亲,早日娶妹妹过门。”
唐霓轻轻叹了口气,指着琴道:“凤飞翱翔,四海求凰。凤和凰才相配,陆大哥很清楚,唐霓并非你的凰。”
陆斯言认错态度良好:“妹妹可还是介意?斯言今后不会再生旁心,必定对妹妹一心一意。”
唐霓眺望墙外天空:“说实话,我此番来九嶷,除了有事要办之外,也是来退亲的。”
“你也要退亲?”陆斯言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这个“也”字似乎用得不太妥当。
“唐霓体弱多病,陆家是将门,并不合适。”唐霓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言,“而且……先前唐霓病重,多亏了韩道长的救命之恩,唐霓……已许给韩道长了。”
“什么?”韩若非愕然,手中把玩的树枝一下断成两截。
陆斯言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是唐家出尔反尔……但前几天自己当着众人面退亲,这明面上俨然成了陆家理亏,现在唐霓那么轻轻巧巧一说明,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自己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强求,这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陆大哥通情达理,这婚约既然已经退了就随它去吧。”唐霓笑得慧黠,“也未尝不是好事。”
陆斯言苦笑,没想到自己这婚约开始于两家长辈的戏言,结束于一场笑话,正欲开口答应,却——
“唐!霓!”
呼呼风声,一道黑影擦着鬓发而过狠狠抽打在亭柱上,登时倏倏落下不少石末。唐霓傻了半日,怒目而视:“陆晼晩你疯了!”
陆斯言急急拦住妹妹:“晼晚你怎么对唐妹妹动起手来了!”
陆晼晩脸色铁青,扬鞭直指唐霓:“我哥哪里不好了你要悔婚!”
一涉及陆斯言的事陆晼晩就会变得特别暴躁易怒,方才对唐霓已经算是手下留情,换做别人敢在哥哥这个问题上惹她,早被打得非死即残了。
这丫头哪冒出来的,唐霓暗自叫苦,斟酌着词句尽量不刺激陆大小姐:“是陆大哥先悔婚的来着。”
“不许骗我!”鞭声一响,“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哥已经准备提亲你不肯!你居然不肯!”
明明看过四下没人的啊,唐霓后退:“韩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总该先报恩吧。”
指间的树枝蓄势待发,韩若非郁闷,什么时候许给我的我怎么不知道,这黑锅背得真冤枉。
陆晼晩怒不可遏,箭步上前揪住她:“报恩的方法多了,为什么非要以身相许?再说韩若非是个道士!六根清净娶什么妻?你分明是借口!”
谁说道士不能娶妻?我又不是和尚。韩若非腹诽。
唐霓别开脸:“我可以一直跟着他,等他还俗。”
“去你的!”陆晼晩狠狠推开她,“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唐霓还做不出那种死缠烂打的事!”
身体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子摔在琴案上,唐霓也生起气来:“这是我和你哥的事,你哥都同意了!你出来反对算什么事?”
陆晼晩瞪着她,慢慢的眼里有水汽氤氲,鼻尖竟红了:“你明知道我就一个哥哥!我好不容易接受你当我嫂子,现在你又反悔了,要是我哥以后娶一个像柳宣儿那样的,她肯定不会喜欢我的!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是妹妹!”
陆斯言怔住。
原本盛气凌人的声音也抽搐起来,陆晼晩抹抹眼:“我们打小就熟,你当我嫂子是最好的,咱们以后还能和以前一样。要是换了别人……换了我都不认识的人,她要是在我哥面前说我坏话,我哥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她拉着我哥分家搬走可怎么办?她要是狐狸精害我哥可怎么办!”
“晼晚……”陆斯言一脸头疼,“就算哥哥不娶亲,你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啊。”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眼泪一串串往外飞,“要么招个入赘的,要么我就老在家里!”
唐霓扶着琴案长长叹气:“陆大哥你们把她宠坏了。”
“我不管,你不许退婚!”陆晼晩甩着鞭子不依不饶,鞭稍在唐霓眼前晃来晃去仿佛眨眼间就会落到脸上。
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袭来,陆晼晩正在撒泼打滚,只觉虎口一痛,整个手腕顿时失去力气,鞭子啪一声落在地上。
白衣闪过,翩翩少年长身玉立,瞬息间带着唐霓移开十步。
“道歉。”苍陌冷冷看着陆晼晩,那眼神简直要把她活剥了往火锅里涮一涮。
好快的身手,韩若非将差点发出的树枝收回掌心,继续观望。
从未见过此等功夫,陆晼晩愣了半天,硬着头皮:“我为什么要道歉,是她先悔婚的!”
苍陌一掌拍过去,凌厉掌风直取天灵盖。
这功力一看就不是能硬接下的,陆晼晩吓得双脚生风眨眼便逃出丈远。
“苍陌。”唐霓制止,“这是我和晼晚的事。”
苍陌盯着陆晼晩:“她要跟我修仙,不成亲。”
陆晼晩远远冲着唐霓喊:“你要当女道士去?”
“我才不当。”唐霓抚额。
苍陌看她一眼:“那也不成亲。”
韩若非很怀疑,这家伙知道什么是成亲么?
听说成亲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块。苍陌想,她要修仙,当然不能跟别人在一块。
唐霓默然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正视陆家兄妹:“晼晚,你该知道退婚对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陆晼晩泪眼朦胧:“那你还退!”
唐霓轻轻摇头:“我的身子向来不好,这你是知道的。”
陆斯言皱眉:“斯言绝无嫌弃妹妹的意思。”
“我知道陆大哥不会介意,但世伯会。”唐霓叹了口气,“陆家是将门,陆大哥弃武从文已经让世伯失望,若是……若是孙儿的体质也不好,陆家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陆晼晩不服:“你当我死的!”
“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官拜大将军,你有把握做第一个?”唐霓沉声道,“陆家不该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媳。这么多年世伯从未和父亲提起这门亲事,我也早想明白其中关节——此番我来退婚,既是父亲的意思,也是了去世伯心结。”
难怪自唐霓进门就略显尴尬,陆斯言退婚后又一直是松气的模样,原来……角落里的韩若非敲敲掌心,若有所思。
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