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化蝶飞》白宝儿

2、第一折 玉水河边栽牡丹

　　未知何年何月，上虞有条玉水河，一水蜿蜒，淌过五县九乡，历历田庄。
　　天工弄巧，这条玉水流经郡西，曲曲折折，堪堪转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半湾，登高远远望去，竟似一只拢翼的蝴蝶落在绿野上，人们口里凑趣儿，将这个地方就唤作蝴蝶湾。
　　论起这蝴蝶湾，在上虞也是大大有名。倒不是因为这两湾河水，而是因着湾里沿河遍植的牡丹，一春一夏开得热闹。虽多非是贵株名种，胜在塞湖欺路，烂烂漫漫，一地粉紫，满眼朱黄，对着青山绿水、田垄炊烟，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万般图画。
　　而比这牡丹更负声名的，就要说到种牡丹的祝家庄了。
　　祝家庄坐落湾南，倚水对山，田亩广袤拥着高门青瓦，画栋雕梁，是上虞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气度非凡。祝家爱种牡丹，不只栽满一湾，宅中栏下也不乏魏紫姚黄、豆绿赵粉，花开时节富丽煊赫，常致邻近乡绅名士纷至沓来。不过，诸多高朋来访，是否只为赏花，那就另当别论了。
　　祝老太爷每每为此拈须不语。
　　可不要以为，祝老太爷身居田宅，便是寻常乡绅。这位老太爷却是非同一般，曾以一介寒儒上达天听，承蒙先帝青眼，数十年勤勉登阁入相，后又辅佐幼帝，官拜太傅，煊赫一时。朝中百官，多需拜服祝太傅之声望。
　　盈极则亏，祝太傅半世浮沉宦海，亦是早当深明此理。何况新帝已长，身边也别有心腹之人，对此等宿老，纵然不致心生嫌隙，也免不得觉得有些无趣。祝太傅世事通达，一纸奏表告老还乡。皇帝口上挽留，心底欢喜，赐爵赠仪吹吹打打地将祝太傅送回了桑梓之地。
　　祝老太爷回到上虞，置田筑宅，只图安然做个富家翁。奈何多年阁老，就算归隐田园，日日也少不了郡县里大小官绅拜访寒暄，就连种个牡丹也难得清静。又有祝家诸子，多有官身，往来拜会，日子久了，难免不生出别的事情来。
　　祝老太爷只望子孙安逸家泽绵长，思前想后，深觉应实在做个田头老叟，丝毫不涉政事，方得自在。于是他次第将八个各有官职的儿子打发出去，要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地勉励一番，只留个尚未成年的幼子在身边。对外则称老迈倦怠，不喜理事，就差在宅门口挂一个“不谈官事”的牌子了。如此一来，往来之客倒真少了许多，祝老太爷也乐得其事。
　　寒来暑往，蝴蝶湾的牡丹日渐繁茂，蔚然成园，祝家诸子的仕途也均颇为顺利，祝老太爷心怀甚慰。要说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那个留在身边的幼子了。
　　祝家小九，是祝老夫人四十余岁老来得子，自打落地就万分宝贝。祝老太爷年过半百得此麟儿，也是甚为欢喜，三朝取名为英台，盼能英姿勃发入台阁，所望甚厚。八个哥哥年纪稍长，对幼弟也是爱护有加。偏是这小九儿又生得眉目乖巧、粉妆玉琢，又兼小嘴儿伶俐讨人喜欢，一家子都娇惯得不得了。
　　等得这英台小儿日渐长大，性子已是颇为顽皮。祝老太爷又已还乡，身边只此一个孩儿，越发舍不得管束，就算偶尔发狠要打，也都得被老夫人死活拦住，不了了之。后来祝老太爷无奈心思看开，也只得任其骄纵了。
　　所幸英台虽然性子活泼，却并不顽劣，待人和善有礼，总算不失诗礼之家的气度。唯有一点最让祝老太爷烦难，就是不喜读圣贤书。
　　祝家八子登科，一门仕宦，祝老太爷闲时也不免颇为得意，幼子自小聪慧非常又胜兄长，他心底盼着英台能读书上进，一步青云，凑齐祝家十全圆满。怎奈小英台虽是聪敏灵巧，过目成诵，却多涉杂学，吟诗抚琴，不将心思用在经世学问上。祝老太爷每欲问责，又当不得英台伶牙俐齿，引嵇康说阮籍，旁征曹子建，博引王右军，说不得圣人文章多少尴尬，倒让祝老太爷瞠目结舌，叹息难言。
　　时日一长，祝老太爷除了心中遗憾，也无计可施。英台可是如鱼得水，浸淫所好，不亦乐乎。
　　诸般事里，英台最喜丹青，尤擅牡丹，朱砂赭石，铺殿折枝，果真是描形摩意，尽得神韵，周围郡县多知祝家九子牡丹画极佳，颇有微名。英台为画牡丹，便也热心种牡丹，这玉水河边，蝴蝶湾里，芬芳遍野，也就多是祝家九公子的功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