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再见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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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同学们似乎都很看重小升初的成绩，变得跟平时有些不同，似在挣扎，想要风光一回；似在虚度，寻一种解脱，从此面朝黄土。世世代代生活在农村的大人，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常说，女孩子家家的，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小学初中毕业，该干嘛干嘛去，何必浪费时间和金钱。在他们看来，似乎生为女儿身，本身就是个错误，使命就该如此：生孩子，做饭，洗衣。
这也怪不得他们，有些人一辈子没有进过学堂，在对待孩子的学习问题上，也就理所当然地不懂，不了解，不关心。甚至没有听谁说起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们不知道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道理。
淡雪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爸爸是个开明的人，念得书也很多，高中毕业后顶替爷爷在小学教书。他是家中的老大，那段时间，家里要盖砖瓦房，缺人手，他每天上完课回家，爷爷奶奶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安排任务，和泥、砌砖、砍柴，还一边唠叨，一刻也不让爸爸闲着。她爸爸是个急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一气之下，就不去学校了。
他经常对淡雪说，对于自己当年冲动的行为，现在想起来都后悔，他常说，如果当年不甩掉教书的工作，指不定现在早就混上校长职位了。
造化弄人。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每天都会有好几张嘴巴等着吃饭。那几年，淡雪家过得很辛苦。她从一岁到外婆家，直到小学毕业，11年的时间里，她爸爸没有拿一分钱的生活费，实在拿不出来。
她爸爸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他一直觉得是爷爷奶奶埋没了他的才华。所以他经常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讲大道理，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想要从子女那儿，找寻他当年的影子，完成当年他未完成之事。每次离开家，她爸爸必定会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好生活。
大概天底下的父母都这样，他们在为孩子的未来做出选择的时候，或多或少带了点私心，那就是朝着他们所认为的或者没有走通的道路走，然后急切地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计算好的时间内，走完全程，走到父母为他们铺砌的道路的终点，他们便可以从中找寻到当年留下的遗憾后的安慰。淡雪觉得她爸爸也有那种想法。
淡雪爸爸经常鼓励她，说等她毕业了，就送淡雪到县城上学。以此为条件，换取她的专心治学的态度，成就学习的拔尖。
对于淡雪来说，小小心灵里，开始孕育希望的种子，朝着爸爸为我指示的前方，奔跑过去。即使会摔倒，会碰壁，也不喊疼，不掉泪，爬起来，擦擦脸，再一步一步走下去。一直向往着走出大山的她，爸爸的美丽许诺是多大的恩赐，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这是绝好的机会，怎能不努力一把？当然，淡雪所谓的努力，依然和平常一样，回家照常做家务，甚至有了更多的活，放学回家还得照看舅舅一岁的孩子。小大人不容易呀！
弟弟昊天也住在外婆家，他比淡雪轻松多了，吃过晚饭把作业写完就算完事。他经常跑到小河沟里捉鱼，或者到池塘边捡起石子打水漂，或者爬到树上捉知了。每当这时，淡雪都会央求弟弟帮忙照看小表妹。
妹妹寒雪和赛雪在一个班，三年级住在二姨家。二姨没有孩子，对她们格外好。二姨家离外婆家很近，她经常会过来帮忙。
他们兄妹四个从小在一个地方上学，成绩好的没话说，这在当地已经广为流传，人尽
皆知，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
班上的同学本来就不多，能坚持读到六年级的只有三十来个。淡雪跑到教室最后的座位，和叶子然坐到一起。她们两个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自然是想坐哪就坐哪，只需要跟老师打声招呼。她早就改掉了当年的脾气，不再是像老师所说的那样，就学习好，品德恶劣。
升入六年级时，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同班同学的爸爸，几年前曾经用很鄙视的眼神说我品德不好的人。
她承认那次确实是自己不对，本来只是在黑板上写着玩，说下午放学的时候，要找吴江麻烦。结果，就淡雪一个人当真了。
放学集合完毕，她跑到路口，大生喊弟弟。“昊天，你去把吴江给我拦住。”
弟弟当真了，二话不说，听到淡雪的话就急忙飞奔过去抓住吴江的书包。她从后面飞奔过来，将吴江一顿打，打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发现场”很快聚集了一大群学生，值班老师过来把我们抓了个正着，他当时特别生气，大声呵斥：连亲戚也打，成何体统？他把他们全部们叫到办公室，双腿并拢，站成立正的姿势。淡雪一动也不敢动。
那位后来的班主任，站在淡雪旁边，双手抱在腰间，眼睛斜视，充满了不屑与不满。她猜他肯定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耳光，骂得我狗血淋头！
她哪里是没事找事，不过是小孩子把话当了真，以为谁都会遵照实行。到最后，让别人遭罪，受罪的是自己，最单纯无辜的是自己，最吃力不讨好的人还是她自己。
淡雪就是不习惯安分守己，她不愿太懦弱，无法懦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显摆，总是会有人不喜欢，看不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不会错的。
值班老师把他们留到天快黑，淡雪和弟弟写了保证，方才被准许回家。他们已经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那时起，淡雪好像真的有些改变了，不再动不动打架，也不再随便惹是生非。她肯定是记住了老师的话：学习好有个屁用，品德不好的人，不会有人喜欢。
都说出名要趁早，她是出名得太早。都是被宠坏的孩子。淡雪我觉得自己得到的爱太多了，她希望我是个男孩子，或者自己在家人面前没有那么乖巧，这样，她爸爸也就不会寄予弟弟比她更高的期望了。爸爸经常说他一视同仁，淡雪也能感觉，但他内心里，是希望唯一儿子比姐姐优秀。
其实她弟弟已经很好了。他很聪明，学习成绩好，就是有点粗心。他的班主任在每年的成绩单上总是写一成不变的评语，“该生智力强，如果再用功一点一定会更好…”这样的评语拿回家一次，爸爸就会很生气地批评文雷一次。
淡雪爸爸对弟弟说，你为什么不用点力呢？你要是像你姐姐那样努力的，你会比她做得更好。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淡雪就很不服气，她很聪明的好不好。
说实话，淡雪到现在才明白，爸爸这样的做法对于教育一个孩子来说，说不大对的。对于她这种从来只把家人的责骂当耳旁风的人来说，爸爸无论做什么，在小时候，都会认为是对的。她总是认为，一个父亲，怎样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然而对昊天呢？在淡雪的印象里，他几乎每年回家都会被打一次，用竹竿、皮鞭、电绳，甚至跪在雨地里，把所有爸爸以为能用来让弟弟不粗心和听话的办法都用了一遍，他的心里承受能力该有多强大？对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怎么承受得起？他该有多恐惧？这在后来的很多年中，弟弟的脾气和性格，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但是，又能责怪吗？
父母无非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只是表达方式不太恰当而已。从小到大，她唯一一次被爸爸打，是因为他觉得淡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她也错误地认为那就是她的错。
真的是她的错吗？
她不愿再深究答案。事已至此，包袱也早该卸下了不是。
妈妈要去深圳打工，淡雪和弟弟回家送妈妈。夜里，泪水湿透了枕头。第二天天刚亮，妈妈就坐车走了。或许从小不在妈妈身边长大，早就习惯这样的离别。
雨下得很大，从家里面来，没多久便浑身湿透了，不得不先回外婆家换衣服。上课铃响过两遍后，淡雪飞奔到教室，踩着铃声在同学们的目光中走到最后的位置。当她看到叶晓初坐在后面的位置，差点滑倒。
淡雪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地喘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有点怀疑，偷偷低头，看他的鞋子。
他似乎知道，连忙缩回去。淡雪赶紧盯着黑板看。虽然疑问重重，但他确实就坐在自己后面，但阿雪窃喜。心花怒放。
天赐良机呀。天知道，淡雪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套近乎了。她知道，她的喜欢，在几年前便萌生，眼角余光早就定格在他那里。他的离开，淡雪以为会就此埋葬，再不记起。偏偏，他的再次出现，让淡雪的喜欢和爱恋又一下子如潮水般涌现。
她焦急地等待着下课铃响。淡雪感觉有人用什么东西戳她的后背。她转身，故意对他旁边的李沛摆出一张臭脸。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李沛一脸奸笑。
“看你长得帅”，淡雪不甘示弱。
老师粉笔头已经横空飞过来。上课讲话可是对老师大大的不敬。淡雪转过头来，吐了吐舌头。
终于挨到下课。叶晓初又继续用笔戳。淡雪又转过头去。看来上了两天中学，叶晓初的胆子变大了，脸皮也变厚了。
他笑嘻嘻地：“不用自我介绍认识认识么？”
“你又不是第一天见我。”
“想听你亲自说。”
“偏不”，她扭头。
他继续。
“你还有完没完呀”，淡雪大声喊起来。
“不就是想认识一下嘛”，他没有一点生气，依挂着仍旧很好看的笑容。
“要认识也不用这样呀，有话直说，我最讨厌绕弯子了。”
“遵命。倪淡雪，交个朋友，好吗？”叶晓初理了理衣领，一脸正经，伸出手来。
“没问题，成交。”淡雪做了个胜利者的姿势，把手伸过去。一脸得意。
叶晓初继续在纸上写英语，非要让淡雪猜。旁边的李沛笑着就不告诉她。她好说歹说，苦苦央求，才弄明白他写的单词：friend，good friend, You are my good friend。他写了三张纸条，终于在淡雪的死缠烂打下一一被破解。她感到脸上发烫，强忍住没笑。
当一个人沉浸在某种幸福的时刻里，你会发现时间比任何时候都快，你甚至想让它就此停下来。你想一直笑着，就这样。
可是，谁也没有这个能力，让时间静止。
叶晓初回来的那天，已经是毕业倒数第三周。
“为什么要回来？”
“翻围墙时把手摔骨折了，无法上学。我妈让我在家休养。“
她有些心疼，“怎么那么不小心。”
“早就好了，正好和你们一起参加考试，不信你看。”他把袖子挽起，硬要给淡雪看。
“我可不希望你再有事。”
嗯，有你看着，我哪敢再有事？他一脸坏笑。假装没听见，转过头来，盯着黑板。用双手捂住耳朵。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除去上课的时间，淡雪不放过一点机会。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熟悉的速度比谁都快。
叶晓初又开始秀他的英语。他将写着love的纸条递给淡雪，让她猜。她当然猜不着。不得不求助他的哥们李沛。李沛读完初二又回来念小学，不知道为什么。
他又是笑，让人干着急。淡雪小声嘀咕：等我学了英语也要显摆显摆给你们看，哼。他们还是不告诉她。
叶晓初又伸出三个手指，继续让淡雪猜。
“不知道，我不猜了。”淡雪用同样的动作指着他，假装生气的样子。
他又笑。这次笑得很大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随便乱指？”
“我就指你怎么啦？”
“那是喜欢的意思。”李沛也跟着笑起来，捂着肚子。
妈呀，她赶紧缩回。这下可闹笑话了，可她并不生气。
从他再次出现的那一天起，淡雪的心情就没来由的好，甚至在梦里也会笑着醒来。他们下课经常玩闭着眼睛寻人的游戏。抓着谁要猜出名字才算赢。轮到淡雪坐庄的时候，她假装低头，稍微动了点手脚，将蒙住眼睛的红领巾往上扯了扯，差不多能看到移动的物体的程度。然后每次，她都朝着叶晓初所在的方向，慢慢摸索。有时候明明抓住他了，她也假装不知道，猜别人的名字，叶晓初憋不住就笑出声来，不打自招。
接连好多天，他们都在欢笑声里度过。淡雪强烈感觉到了，她对叶晓初，是喜欢的，是真的喜欢。每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下午放学回家到第二天十点上课的这段时间。她有多想见到叶晓初，想念他笑的样子，他被自己抓到时的表情，他传纸条给她时的眼神。
他的全部，淡雪都喜欢到极致。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
那时候还有每个周一节的音乐课，因为是同一个老师，他们会跑到五年级弟弟所在的班，挨着他们的位置共同上一节课。而每一次，叶晓初就坐在门边，淡雪坐对面窗户边上，时不时地，视线交织在一起，又偷偷低头笑。那样的感觉，真像是掉进了蜜罐子。
三周若弹指。毕业礼物已经不再时兴明信片了，而是互相把自己喜欢的歌抄在对方的笔记本上，抄的越多代表关系越好。
叶晓初把他崭新的笔记本递给淡雪，让她给抄歌。他说：“你字写得好，多抄几首，明天给我。”
“好呀”，淡雪欣然接受。她宝贝似的地带回家，有史以来第一次顾不上吃饭，把笔记本放在凳子上，蹲在地上开始不停地写。每抄完一首，她都会很珍惜地在上面写一些祝福语，或者画几个笑脸。然后眼泪就来了，不知不觉。情到深处泪双流，是要再次分别的原因吧。
淡雪整整写到晚上，泪水滴到笔记本上，模糊了字迹。她还给他，“不小心弄到水了。”
“没关系，谢谢。”他总是爱说谢谢。淡雪不喜欢听。她心甘情愿的。
终于迎来最后一天。他们特地到镇上买了东西准备毕业晚会。这次终于有了话筒，终于有了音响。淡雪和叶子然一起，买来了鲜花，水果。开始体会到离别的伤感。
淡雪和叶晓初干杯的时候，把杯子弄碎了。他们哈哈大笑。
毕业了，快乐地毕业。
第二天，去镇上中心小学参加考试。淡雪看见叶晓初了。他和中学的同学一起，穿一台蓝色的短袖短裤，瘦小的他在阳光下，她忽然觉得陌生了起来。
没想到那竟然是小学毕业后的最后一次见面，直到后来转学。如果不转学的话，兴许，再也没有相见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再见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