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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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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闺中莫妒新妆妇,陌上须惭傅粉郎。昨夜月明深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
——韦庄
公孙述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那人在的时候,恨不得没长眼睛,省的看到祸水的面相不知所措,但是,那人不在了,他却想念起那人的一切,笑起来潋滟的眼波,沉默时抿起的嘴角……是啊,那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吧。
走去方厅,装修依旧是按过去的样子,好像那人也从未离开,木雕屏风后是紫檀书案,上方端正的摆着笔墨纸砚,一旁苏作红木花几上边一盆水红托金开的正好,几本佛经散乱在地板上,公孙述走过去捡起书放在一旁,走到雕花窗前,车水马龙的景象与身后古典雅致的布局格格不入。
突兀的声音响起,依依呀呀的唱腔惊得他眼睛闪烁了下,《牡丹亭——皂罗袍》,他没有接电话的意思,铃声一直在响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听着听着,好似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滑下脸,公孙述生的温润,皮肤极白,桃花眼配着泛着墨绿的眸仁,淡粉色的薄唇,此刻眼泪滑下倒凭空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感觉。
“哟哟,我说怎么不接电话,感情是跑到这哭来了”屋子中凭空多出来一人,却也没有丝毫突兀感,那人穿着蓝色的衬衫,虽留一头长发也不显女气,丹凤眼透露一般风情,菱花唇又添几分,他笑眯眯的看着公孙述。
他和公孙述是旧识,自然也知道他此时因何难过,那人……罢了,即便是知己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按那人的话好好照顾公孙述。公孙述本是脾性极温润的,不想让别人看着他的样子不好受,那人不在后也就好似也没什么事的依旧喝茶看书,可是骗得过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蓝鹤……”公孙述开口,声音轻轻浅浅的却有点沙哑“麻烦你了,陪我喝一杯吧”他抬手抚着窗框,身上红色的T恤在阳光下渡了层金光,蓝鹤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而笑眯眯的说“呐呐~小述客气什么,今天一醉方休啊~”很熟练的翻出酒缸、酒坛、酒壶、酒盅,景德镇的出品还是古物,温了酒。
公孙述一直盯着他却是好似看向另外的人,许久,他说“蓝鹤,我觉得我好像死了”说罢缓缓的啜一口酒,脸上泛起红晕,他垂下眼角 “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阿丹,阿丹……”抬起头眼睛泛着水光,眸子在泪水下化成了翠绿色,“我想你了。”他忽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得蓝鹤一愣,也知道公孙述这是喝多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公孙述饮酒,此时浅饮几杯就有些醉了,想起那时,他们三个一起谈笑风生,阿丹和他把酒言欢,公孙述只喝茶笑起来便是如今这般眉眼弯弯的样子,有多久了呢……他叹了口去,去取了薄被,看着扶着案喃喃的公孙述披在他身上。
公孙述醉着便梦见往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本是这世间最久远的银杏,连他自己也说不好活了多久,些许有些修为入了仙道,化作人形后,银杏也称公孙树——公孙述,他便自拟了个名字,时不时到市井间凑热闹,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穿着粗布衣服的人,去茶楼时不时听听折子戏也不觉无聊,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繁华到覆灭,百姓和乐到烽烟四起,可是这些与他何关。
兜兜转转到了盛唐,笙歌四起,羽衣霓裳,再华贵不过的王朝了,似乎是绣上了金色的丝线,丝丝叠叠透露着奢侈。
洛阳牡丹花儿正好。
听闻洛阳城赏牡丹,公孙述耐不住性子也想去个凑热闹,到了之后才发现赏花的人不少,穿着各色衣衫,他眼睛转了转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跳上一棵葱葱郁郁榕树,他自是视力极好正好瞧见各色的衣服也像是花一样,开的正艳的牡丹,姚黄魏紫煞是惹眼,玉版白、泼墨绿,紫金球,他撇撇嘴不由嘀咕这品种倒是名贵的很。
那些文人赏了花免不得压着韵律作几首诗,他听的久了,不免有些困意,靠着树打盹,暖暖的风似乎还刮过写女子的脂粉香。睡得熟了,翻了个身就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啸的风,苦笑着自己的大意,闭上的眼睛,没有疼痛……跌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
入眼若牡丹的红色,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公子,下次莫再顽皮跌下树。”他抬头对上潋滟的眸子,那人生的极好看,纵然牡丹再艳丽也不及他三分笑意,远处有人吟诗道“花瓣柔柔层层爱,芳蕊茸茸灼灼开,百花丛中映日笑,一片春色尽拦怀”雕栏画砌的古城镇,他的身旁自此伴了一人。
那人唤作杜丹,杜丹,牡丹……因他认识了蓝鹤,蓝牡丹品种么?他想想三个人都是花草呢,不由眉眼弯起来,这样也好……
眼前又换做另外一幕,乡间的竹屋自然显得清贵无比,方案屏风,阿丹,阿丹,那人总是一身红衣呢,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淡淡流转,笑起来倾国倾城,他自己喜欢素净,穿着白袍捧着茶杯拿着书卷,身旁那人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似乎餍足,他被看的有些别扭呵斥几句,那人也不恼,勾着嘴角笑得他脸上一红,低头装作看书。有时穿着紫兰衣衫的蓝鹤来拜访,三人便在一起温了酒,他捧着茶杯听他们谈及趣事,却从不知道自己此时笑的眉眼弯弯。
这样的日子久了,那人突然对他说“阿述,我们在一起好么?”他不解,淡淡说“现在不就是在一起”那人扯着绣着金线的红袍,耳根泛着微微的红,他说“我喜欢你,阿述。”那时他还不发觉那人说的是喜欢而不是爱,是啊,如今想来只是喜欢而已。还是念及自己慌乱的拒绝后那人的笑,无所谓的他口中泛起苦涩,他是银杏,没有心不懂情,等他明白后那个说喜欢他的人已不再。
两个人依旧这样相处,若是永远便好,终究何言相负,终究只余他一个带着回忆,终究无人接住他笑的潋滟,这些事想起来……阿丹,我可说过,我喜欢你,也只是喜欢罢了吧。
不想再念,不想再恋。
浑身碾过一般的痛,他睁眼太阳白花花的照在他脸上,他晃了晃神,自己躺在小道上,周围苍翠的树,这是哪里?公孙述心里默默想了下,他喝多了梦到了从前,却不知晕晕的醒了就在这,翻看身上穿的是脏兮兮的麻布衣袍皱了皱眉头。忽然看到自己的双手,皮肤蜡黄指尖磨出了老茧,断不是自己那双不曾劳作过的手,试着施个小法术变套衣服出来,却毫无反应。他蓦然了,这算是穿越么,他不是那个活了很久的银杏树了而是一个普普通通不知命姓身家的凡人,落差感啊,他僵了会儿半点没有穿回去的迹象,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忽的有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公孙述依旧呆呆的坐在地上没有反应,小道本就窄骑着快马的人未曾料到有个路障,狼狈的拉住缰绳,差点被甩出去,任谁都有些气愤,偏偏那个路障还一脸不相干的躺在那装大爷,骑马的人跳下马动作很灵巧,走到公孙述旁边用脚尖踢了踢他力道用的不小,公孙述一阵气血上涌,转头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个人穿了件很繁复的黑袍,却用金线绣出了祥云图案很是精巧,腰间白玉带更是说明来者身份非富即贵,“阁下是谁,不知因何挡了在下的路。”口气却是极傲慢的。
公孙述从来人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稻草一样,平淡无奇的眉眼,再加上瘦的已经脱骨更是平添几分落魄。艰涩的闭了闭眼,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我是公孙述。”蹲下那人愣了愣没想到这人用的是‘是‘而不是’叫‘,想到这种穷困潦倒的人也自命清高不由眼带嘲讽,“那阁下可否屈尊移开,莫要碍了别人。”
“哦”公孙述看着他眼中的嘲讽也未曾心中不快,只淡淡的应了声,便起身,诚然的道歉“对不起。”慢吞吞的站起来退到一旁,那锦衣公子不料公孙述竟是个好脾性的,不由心中一动问“我看公孙先生像是糟了什么变故,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可以当个好差事,先生可有意。”这人穿衣不料不是凡品却言家中平平,公孙述一身布衣却叫他为先生,非奸即盗啊,公孙述心中一念客客气气道“罢了,我只是山野粗人,公子怕是有什么急事,莫要耽误了。”那锦衣公子看他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甩了甩袖子,哼了声“不识抬举“翻身上马,恨恨的走了。公孙述淡淡的站着叹了口气,罢了,随遇而安吧,忽然又想到忘了问现在是何年号,摸了摸鼻子苦涩的笑了下,转身走进树林。殊不知,他走后一个白发老者看着他点了点头”是个有仙缘的,不过年岁稍长了些啊。“
林中草木繁茂,公孙述一路走破破烂烂的衣服更是刮了好几个口子,刚刚那人踢他时的不适现在放大的好几倍,他沿路找了找拔了几株川芎,嚼着服下,这药是活血止痛的,他还不想死,看看天色,现在好像是下午两三点中吧,日头偏了偏,他腹中传来饥饿感,这又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不食五谷的银杏了,他复又笑起来看见能吃的植物便不管不顾塞进嘴里,味道自是不好他也艰难的吞咽。他不是公孙述了,这里没有风雅,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他对自己说。蜡黄的皮肤上被灌木挂出伤口,他也没有在意,只往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