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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彼岸花开开彼岸 三生石前忆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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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三途河边,望乡台上,我可曾见过姑娘?”青山碧水,海棠如旧,素衣男子立于落花中,对浣纱女子拈花一笑,冷的眉目染了溶溶暖意,化了瘦雪清霜。
眸光缱绻间男子款款而来,将手中的花戴与女子鬓间,微凉的手复又抚上面颊,一寸寸极为细致的描绘着女子的容颜,直至柔软的唇畔方停,沉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蛊惑:“一别数日,青瓷安好?”
自君之出矣,思君如明烛,然此行山长水远,青瓷虽日日盼归,却也不曾想过会这般快,半是自责半是心疼道:“你却又是几日不曾合眼了?”
被她这样注视时,好似这世间除却他俱是虚无,流云以为纵使一路风雨,惹一身尘埃,也抵不过此刻见她的欢喜,扶开她微蹙的眉,低声道一句:“无妨!”
这般淡淡一句,状似不经意,又掩了多少用心?流云不曾言说,她却是懂的,山中寂寥,早一刻归来,便能早一刻与她为伴,免她忧心,免她寂寥。
母亲在世时,常与她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妄动则不伤’。可人生一世,情之一字,最是让人参不透,悟不明。相识三载,与他不过是滴水之恩,却换他以身为报,承他诸多照拂。究竟只是凡人,修不得无欲无求的菩提心,守己身易,守己心难,这百里幽思,三千痴情,终系与君身,是劫亦或是缘,端看造化。
山行归来,一缕炊烟,半盏薄酒,姹紫嫣红看遍,却是此处风光独好,与娑婆世间,寻得片刻清净。
可生而为人,万般皆是命,那里又全由的了谁所愿!一如方才,谁踏月色而来,令流云长夜不得安眠?东窗未白,孤灯小霜下,他治容微敛,最是令人不忍见。青瓷立于门外片刻,待心绪平复一二,方才叩门而入,将刚熬好的姜汤置于他手边,同他围炉而坐。见他故作不解耍赖的摸样,她也不恼勾着浅笑,一面素手添香,一面漫不经心问道:“流云,今夜镜湖的水,几分刺骨?”
默然片刻,流云低笑一声,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复又以手支颐,眼波温软的凝望着她,坦然回道:“虽有几分寒凉,却也不是不能受的。”
琥珀融的香渐盛,朦胧了斗室,令青瓷觉得眼前之人似有几分醉人的飘渺。倘若用有匪君来形容流云,却还是差了几分。他有着难得好看的面容,如画的眉目平日俱是带着股泠泠冷意,一袭白衣,更是欺霜赛雪。犹爱他白衣磊落的摸样,曾记当年与他初遇,方知何为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意思,即便他衣襟沾染了血色,却依旧是好看的。
彼时她母亲刚过世,尚未烧完头七,在那新砌的墓地里与他得遇。他倚靠在濡湿冰冷的刻碑上,着了一身烟雨,神色看似淡薄,身体却是随时一跃而起搏杀的姿势。
起初她并未靠近他,默默烧完纸钱便欲离去的,可终是有些不忍,撑着四十八骨丹青竹伞行至他身前,欲带他一同遮雨。也正是因靠得近了,方才察觉那一袭白衣上并不曾绣有红梅,那些似花的娇艳,竟是血色氤氲开来的,浓重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令她一片混沌 ,也是自那时起他便知晓了她畏血的毛病。
大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皆比平日里要来的更灵敏些。对方的一举一动,俱让人处处留心,时时在意。此刻他虽依旧一身素衣,同白日里那身到底还存着细微的差异,衣料样式虽如出一辙,可毕竟是出自她手中的针线,又如何分辨不出?
十年密林辟居,不问俗世扰攘,这是她的一方净土,却也未能护得流云周全,反而时时与他增添诸多烦恼。流云如此谨小慎微的护着她,周全到苛待自己,这让青瓷很是感激。思量之下,斟酌说道:“方才行刺你的人,可还是你大哥所为?我如今并不十分畏血了,你不必为了瞒着我躲去镜湖梳洗,二月天寒,当仔细身子。”
"原是我欠他的,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只是不愿你看到这些污秽的事,怕你见到玷染血污的我,怕你忧心,更怕你会厌恶我用方才伤了人命的双手去触碰你。”他想好好珍惜她,可能给的却是少之有少。
回首望去,这无限山河中,只此一隅,此一人,相顾与他,相惜与他,令他不忍相弃。伊人在侧,落日白头,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他想守住这片美好。
寥寥几句,重的让青瓷心口发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大凡沾染了‘情’这个字,注定是难逃此境。这一段情,润物无声,她始终是被善待的那一方。这个男人,是她的心上人,亦是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流云,倘若……我曾经也伤过人的性命,你可会厌恶我,自此远离我?"至此一顿,她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抬手比出一个高度,将往昔不美好的事道与他听。
“我七岁的时候,才这般高,身量还不及我父亲手中的长枪,可我却用它杀了我父亲的侍妾。长枪穿胸而过的时候,血喷洒在我脸上。我畏血的毛病,便是那时落下的。如今你看到的我,只是我给你好的一面,你未曾目睹过的却是如此不堪的。我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好,那般清净无为。你务须将我看的太高,高到一定仔细珍重,小心对待,这对你未免不公。”盛放记忆的盒子一旦被打开,那些残酷纠结的过往,便纷涌而至,似要将她淹没。
那时候母亲为生下幼弟,历了一番劫难,缠绵病榻许久,几度命悬一线。为母亲诊脉的大夫只说是难产受惊所致,需慢慢将养着。可后来被她无意间撞见父亲的侍妾同那大夫幽会,才知晓母亲之所以久治不愈,是因那侍妾长久以来,在母亲的汤药里都多加了一味,连同喂养幼弟的乳母吃食里亦下了药。那个女人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毒死她的母亲和幼弟。
她去找父亲求救,奈何人小言微,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反被侍妾寻得由头将她治理了一番。父亲因宠她并未对她责罚,却打了奶她的嬷嬷二十个板子,污了她一个教唆的罪名。眼见着母亲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无能为力,她没了法子鲁莽之下,拖着那杆映月枪闯进了侍妾的屋子。
那女人并不曾将她这小人儿放在眼中,躺在贵妃塌上,悠闲的摇着团扇,笑吟吟的同她说"你可知,便是你母亲,也是栽在我的手中。你……又能奈我何?"
映月刺穿胸膛时,女人艳丽的容颜,终因疼痛而扭曲了,那时的她不知那里来的勇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用软糯的声音也同那女人说道;"那你又可知,映月是我母亲的陪嫁?父亲使的那一套枪法,亦是为我母亲所授。让你死在映月之下,已是污了映月。"
枪头(拔)出的那一刹那,喷薄而出的血,映红了她的双眼。父亲来的时候,她已瘫软在地,吐的五脏六腑俱碎了一般。那是父亲第一次同她发怒,将她拎起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摔死她,幸而她身边的嬷嬷机敏,在那时将她母亲抬了过来。原是连起身都困难的母亲,在那一刻从软榻上翻身扑下,将她抢了过来,才暂且保住了她一命。
只是那侍妾的娘家,却并非善岔,定要父亲处死了她抵命,方才罢休。母亲因她同父亲决裂了,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她出逃,隐居避世,在未踏入故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