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志》Xerxes

7、还君明珠双泪流

　　七月十五，子时，青城山
　　夜已深，和铭却还站在路边。
　　在他身后，是跟随他的十六名黑衣骑士，他不走，骑士们也不敢动。
　　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银色的月光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剑眉侵鬓，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清水般柔和的眸子，挺直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浅粉色的唇紧紧抿着，像个小孩子。
　　他的手，放在剑上，剑还未出鞘，寒气已弥漫在四周。
　　但是他已无人可杀！
　　骑士们互相使着眼色，却不敢说话。和铭一向是个很严厉的人，他不让属下做的事，谁也不敢做，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因为大家都太清楚他的手段，冰一样冷，雪一样寒，蝎子一样毒，狼一样狠，足以把人折磨成鬼，再把鬼折磨的魂飞魄散的手段。
　　很多年前，江湖里有一个外号叫做“鬼见愁”的少年。
　　他本叫何明，是江南何家的长子，何家被灭门之后，他在仇敌的追杀下逃到了西夏，遇到了平南大将军安国公唐君皇。
　　唐君皇帮他报了仇，他便改名换姓，留在了他身边。
　　他很爱权势，很爱金钱，因为权势可以为他带来别人的尊重，而金钱可以带给他享受。但是他是个很诚实的人，所以他得到的权势和金钱，都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剑换来的，他很有责任感，从来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
　　有一次小侯爷让他去杀一个人，同时派出了另一个同事，谁先得手，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死。可是他，就因为刺进去的那一剑比同事晚了一瞬，就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小侯爷说，和铭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
　　现在，认真的和铭很苦恼。
　　名单上的三十个人已经都死了。
　　包括江湖上很出名的几个，甚至有几个别国的大臣。
　　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破军。
　　这本是西夏星象师的错误，如果不是他算错了，又怎么会找不到真的破军。现在晚了，星的轨迹已被隐藏，任谁也找不出破军的形迹了。那么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
　　这时，忽然有只鸽子落在了和铭的肩上。
　　一只雪白的鸽子，转动着宝石般的眸子，在清朗的月色下，像是上天的使者。
　　和铭脸上露出微笑，他有了答案了。
　　取下鸽子脚上的小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小片纸卷，展开，是小侯爷的字迹。
　　你的任务已圆满完成。
　　只有九个字。
　　但是这九个字正是和铭现在最需要的，因为它定义了和铭过去，现在和将来该做的事。这是小侯爷给他的一个解释，他不给，和铭不能问，但是他想知道。
　　他现在知道了，这些人，是他为小侯爷杀的。
　　纸条在他手上化成飞灰，白鸽亲切的啄啄他的手，向着月光飞走。
　　他对身后的骑士们说，任务完成，换衣服，我们今晚要好好轻松一下。

　　成都，府南河畔，花影楼。
　　程铭已经醉了，但是他醉的时候，跟醒着没什么分别。
　　曾经有个人想在他醉的时候暗算他，还没出手，就已被他一剑斩杀。
　　夜已经很深了，他不想睡，最近杀了太多人，他的心越发空虚起来。
　　小侯爷曾经说，程铭，当你不想杀人的时候，就是你该离开我的时候。
　　也许就是现在？他苦笑了一下。
　　江倾城望着面前醉的快死的男子，伸出了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她的手很小，很柔，很白，像是一朵白玉雕成的花，开在她凝霜似雪的皓腕上。指甲是淡粉的，光洁的，没有涂蔻丹，但是却更美。
　　程铭捉住了她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的看：老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花？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子，醉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深，那么黑。
　　她心里微微一痛，道，你醉了。
　　程铭道，我没醉。
　　她叹了口气道，醉了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
　　这时一个小厮走进来，对江倾城道，姑娘，他来了。
　　程铭看到她好看的眉毛皱起来，眼神里也流露出恐惧。但是她还是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似乎这样能拖一刻，就算一刻。她甚至没有在意，在她的房里还有他，他本是先到的，但是这个人来了，她就只能走。
　　江倾城走出去，看到外面坐着的男子，穿着金色华丽的袍子，带着满手的珠宝，漆黑的头发上插着一根紫玉簪，可是这一切组合起来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暴发户。
　　何况他长得又丑，又蛮横，而且还很不高兴。
　　但是江倾城惹不起他。
　　和铭决定救她，为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但他出手了。
　　也许是为了那花一样美的手，和比花还美的人。
　　谁知道江倾城非但不感谢他，还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和铭道，因为你不愿意跟他。
　　江倾城道，你可知你走了之后，他会用什么方法折磨我？
　　和铭沉默了一下，他不能杀他，只有小侯爷的命令能让他杀人。
　　于是他道，跟我走吧。
　　江倾城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问，你了解我多少？
　　萍水相逢，和铭对她一无所知。
　　她又问，你带我去哪？
　　金屋藏娇，和铭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面颊上染上些许微微的绯红。
　　她最后问，你真愿意为我赎身？
　　和铭点了点头。
　　他真的带她走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他只知道，当他抱着她的时候，他的心是暖的，所有的罪恶都被洗涤，所有的光都照在他心底，在她身边，他出奇的平静，内心的动荡和不安都被平息。因为，是他救了她，这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为他自己而拔剑。
　　很快，他又要走了，小侯爷命他去杀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但是这次，他知道有个人在等他，那就足够了。
　　他展开纸条，看到上面的名字：赢战。
　　纸屑化成飞灰，他回过头，看到江倾城倚在门边，留恋的望着他的背影。那双湖泊一样清亮，一样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对他的爱意，樱唇上勾起一抹微笑，只为他而盛开的微笑，因为，他是她的英雄。
　　和铭很开心，但是他不愿再多看，他怕他会太眷恋她的温柔而不能离开。
　　所以他很快转过了头，大步向前。
　　所以他就没有看到江倾城的脸上，忽然显出非常甜蜜，非常快乐的笑容，但在笑的时候，明眸里却不可遏制的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冰雁。
　　我最爱的冰雁。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