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千里笙悠悠》a挽

2、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出生不久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被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道士断言:“此女双瞳异色，乃误入凡尘，应劫而生，应送于佛堂，长伴青灯古佛，才可安然度过这乱世千秋，否则，定会亲人离散，一生坎坷，受尽磨难。”

　　我的右眼是异于常人的紫瞳，不想经一世轮回，竟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上一世分崩离析，这一世或许真如道士所言曲折坎坷吧。

　　好在这一世我有一个开明的娘亲，听完道士的话，二话不说，抓起扫帚把他轰出去。

　　“好闲歌，娘亲如何舍得将你送走，你是我唯一的珍宝。”她扶在床边，轻声哄我入睡。

　　我当时想，她的声音真好听，极尽温柔，我不由潸然泪下，我是她唯一的珍宝！

　　和朔三年，暮国暮忻王把持朝政，朝局动荡。周国虎视耽耽，狼烟四起。我的娘亲没能等来一直渴望的和平年代，积劳成疾，病死榻前。

　　曾得到娘亲生前照拂的王婶，对我也算仁至义尽，我的吃穿用度都与她亲生女儿小玉儿无异。

　　本以为一切都将如此进下去，不想，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变故。

　　初见楚渊时，他还是个世子。

　　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我早早就睡下了，直到夜半恍惚听到嘈杂的人声，才知泠月国军队进犯。

　　我颤抖地摸上系在腰间平日割猪草用的镰刀，我向来自恃有两世为人的经历，以为早堪破生死。可这毕竟不是儿女情长，还有返还的余地。这是惨无人道的战争。

　　王婶将小玉儿的手放进我的掌心:“闲歌，你娘亲对我有救命之思，我断不能让你出事。我知道你虽只有六岁，但绝不是外表那么简单。带着小玉儿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活着，就是希望！”她亲手把我和小玉儿推出去。

　　“娘！”小玉儿早已泣不成声。

　　我还想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转瞬间她已不见踪影。

　　四周火光冲天，弥漫着骇人的血腥，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卑微，坚定地拉着小玉儿的手一路向前。

　　这一别就是永别，紧握着小玉儿的手渗出冷汗，却哭不出来。

　　眼看就要出城了，我微微松了口气，“小玉儿，我们马上就安全了，前面就是暮军军营。”

　　片刻沉默，意外发现手里空落落的，我扭头一看，只有一地尸体，哪里有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时候丢了她，我竟浑然不知。

　　我失措地喊她的名字，然而回应我的除了浸在火光中烧杀抢掠的惨叫声，再无其他。

　　突然，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身后发出狰狞的笑声。我的手条件反射探向腰间的镰刀，趁其不备迅速向那人身上砍去。等到意识过来时，他已被我砍得血肉模糊，一对珠子般大小的东西从他脸上滚落。

　　我错愕地丢开镰刀，一阵恶心在胃里翻腾。连连后退，正撞上一堵墙，银白色的铠甲铬得我肉疼。
　　隐隐感到不妙，艰难地抬头，对上男子深不可测的目光。未已，他盯着我的一只紫眸，绽出诡异的笑容。

　　我一愣，拨腿就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任何小动作在他眼里都成了滑稽的表演。他轻轻松松，把我扛在肩头，任我拳打脚踢，朝不远处拴的一匹马走去。

　　发觉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便不闹了，冷静下来问他:“你是谁？”

　　“楚渊。”干脆利落。他抱我上马，手从背后绕过我握住缰绳，薄唇一挑，悠悠开口:“从今往后，我会教导你读书识字，但再不容你如今日这般杀人。”

　　这一战，暮军惨胜。楚渊营帐里的灯彻底未熄。天边的阴云层积，各种腐臭迟迟不散。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自己竟是被掳进暮军军营的。而楚渊仿佛忘了我这号人。

　　早在来时，我就在等这个合适的契机。小玉儿只剩我一个亲人了，若连我都放弃了，还有谁会救她。

　　我装做百无聊赖的样子穿过士兵，寻着个无人注意的时机顺手从马厩中牵了匹小黑马，爬上马背，“小黑呀小黑，我的命就掌握在你的铁蹄之中！”摘下头上的簪子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扎，小黑马长嘶一声，发疯似的往外跑。我死命地拽着缰绳，好几次九死一生，倒忘了这是匹战马。

　　才出几里，已有不少戍卒在后面追赶，我横了心地硬撑着，骨架简直要被震散了，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哨声，小黑像受了什么蛊惑般往回跑。只见一抹黑影傲立于风中，正是每日跟在楚渊身后的少年影夜。“该死，怎么好死不死骑了那家伙的马。”

　　最后，一个套马索漂亮地丢过来，我被影夜捆成肉粽，毫不留情地拎到楚渊帐子里。

　　待了半个多时辰，楚渊看都没看我一眼，专注地伏在案几上挥豪。我姿势古怪地趴在地上，夜半更深，冰冷的地面冻得我牙齿直打颤。

　　就在我阖上眼皮之限，清脆的搁笔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一双黑色长靴落在我的眼前。他缓缓蹲下身，解开我身上束缚。

　　我吸吸鼻子，手脚处的血液不循环，早麻掉了，这估计是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他轻笑一声，把我抱到床上，“骑术倒是不错。”他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我弄懵了，我呆呆地看着他。

　　卸下铠甲的他少了几分戾气，更像是温文尔雅的儒生，英气凌人，一点不显老，以至于第一次见面时我误以为他只有二十来岁。然他的语气一惯清冷:“怎么，有胆做，没胆承担后果。”

　　“你既然救了我，为何不能救其他人？”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我气势汹汹地直视他的眼睛。

　　他轻蔑一笑，“你以为她还活得下来吗？”

　　是的，这样的结果我也早已猜到，只不过不愿接受罢了。眼泪一滴一滴，重重砸在楚渊的手背上。他的手明显一僵，轻轻拥我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