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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   第二十五章

      捷报频频传回之时,京城已经降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雁徊关被围困五日之后解围。守关老将李苏恒披挂上阵,与悄然到来的秦萧所率西路军成包夹之势,出其不意之下重创大月国铁骑,将之赶出雁徊关外五百里,五城尽数收回。
      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弘羲帝冰冷多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自然是要庆祝这场大快人心的胜利。
      恰逢年关将至,整个京城到处都欢天喜地一派祥和,唯独丞相府却挂起了白幡,只是夹杂在此时的这个噩耗似乎刻意被众人回避,这抹肃杀的白在满城的猩红里愈发显得冷清。
      丞相府的大公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弘羲帝特颁下恩旨,以国礼厚葬。只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事,却是久久不能消弭,素日门楣光鲜的丞相府门前冷落,任谁也不愿在此时去触丞相大人的楣头。

      门被推开一道窄缝,一个佝偻的身影进到屋里,回手把门关好,但是还有冷风吹了进来,桌上的烛火猛的抖动一阵。坐在阴影里的男人抬起头,明灭的烛火照的他的面容晦涩难辨,这个权倾朝野的重臣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脸色依然冷肃,只是眼底难掩凄然。
      “主人,沈七求见。”
      “让他进来。”
      佝偻身影拍拍手,门又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进来,跪倒在地深深伏下脊背。
      “沈七有负主人之托,罪该万死。”
      “鹤儿位主中军,为什么会领兵出战?”
      “回主人,那日雁徊关被围,大少爷主动请缨,想借此机会立功,不想刀剑无眼。”
      “你可检查过?”
      “属下私下里仔细看过大少爷的伤口,的确是普通的箭伤,自前胸刺入,凶手臂力极大,才能在万军之中侥幸得手。想来,也只有蛮子才有如此怪力。”
      “起来吧。”
      黑影站起身,面容便在烛光中现了出来。若是有十几年前在朝中的老人见着此人,一定会认得出,此人赫然就是当年的太医院院判沈殊,只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脸上被边关烈风吹出的深刻皱纹早就掩盖了曾经温文尔雅的气度,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戾气。
      “可有人能追查到你的下落?”
      “属下诈死脱身,无人会怀疑。另外,属下想起一事。”
      “讲。”
      “此事奴才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李苏恒当年是以臂力过人才被镇国公所赏识。”
      沈穆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对沈殊挥了挥手。
      “去吧,阿忠会给你安排。”
      “是,主人。”

      沈穆在晦暗的书房里坐了良久,断断续续的哭声时不时传进来,法师的念诵一直都未停下。沈穆捏了捏眉心,一股力不从心之感不由得浮上来。
      “阿忠,你说我究竟在争什么?”
      一直隐在阴影里的佝偻身影垂着手,恭敬的弯下腰。
      “主人自然是为了沈氏一门的荣耀。”
      “荣耀?这荣耀又是为了谁?”
      “还有二公子。”
      “对,你说得对。”沈穆放下手,靠到椅背上,“阿忠,还是你看的明白。”
      “主人要看的事太多,而老奴只看着主人便是。”
      沈穆的嘴角稍稍露出点笑意,随即又皱起眉头。
      “鹤儿败在冒失急进上,只是这全然的寻常,便是不寻常。李苏恒虽然老了,未必没有这等本事,若真是如此,秦胥那老狐狸当真是要与我撕破脸了,只是秦胥当年并没有阻拦我的安排,如今怎么就沉不住气了,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玄机。阿忠,去查一查。”
      “是,老奴领命。”

      转眼除夕已至,燕无咎这几日躲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秦远也破天荒的没去理会,只是回了一趟家,一直没再回来。
      沈青鹤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燕云珣派人送来一个盒子,里面又是一封书信还有一块玉佩,现在正端端正正摆在燕无咎面前。玉是上好的老坑种,温润通透,雕的是如意万福,手法纯熟雕工精美。而这块玉是从燕无咎手上送出去的,送的是弘羲帝身边最为依仗的人,掌事太监胡全儿。
      燕无咎抬起一只手遮住额头,指间透出的眼神如同陷入重围的野兽一般狰狞。
      他在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所有断断续续的片段都在这一刻连接在一起,他以为算计到了肃亲王,也把睿亲王拒之门外,明年开春就是他封王之时,他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但是,这一切从头至尾也不过是他的奢望罢了。
      燕无咎没想到,弘羲帝身边最为信任的老太监居然会被收买,皇帝是什么手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自然容不得身边的人愚弄,只是胡全儿所要做的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替沈穆在皇帝耳边说了些话,也把皇帝身边的一些无关大雅的事情说与沈穆听,或许这还是弘羲帝允许胡全儿做的。那么以沈穆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能嗅出燕无咎那不能为外人道的野心,怎么会坐视他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力做大,反过来威胁肃亲王的地位,除非有人在里面使了手段。
      如果肃亲王一派自认为最大的依仗是胡全儿,那么从他与沈穆在行宫里的那场言语交锋开始,燕无咎就已经被包裹进一场巨大的阴谋里。而这个从中浑水摸鱼的人真是呼之欲出。
      燕云珣这个人是被燕无咎完完全全看走了眼。这个拿着鲁莽和平庸做伪装的皇子,屈居在燕云珏之下多年,唯一展露了一次头角之后迅速被沈穆打压下去,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只是影子做久了,自然就知道的多了。
      当年怡贵妃的死让燕无咎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来,这件事与沈穆的确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按照燕云珣所探听到的消息,太医沈殊是沈穆举荐给弘羲帝的,而产婆于氏是肃亲王的接生人,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在沈穆身上,由不得燕无咎不在意。
      而燕云珣抓到了燕无咎的软肋,只要燕无咎对当年的事有一丝的耿耿于怀,那么必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他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如今回想一遍,燕无咎才嗅出了这背后的点点异常。
      大月国每年秋末都会入关劫掠,年年如此,谁也没有多想,只是今年的蛮子似乎聪明了很多,没有劫了东西就跑,甚至兵分三路直取雁徊关,三千铁骑压境,逼的雁徊关只能孤军奋战。
      当时燕无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会有如此好的机会名正言顺的除掉沈青鹤,战死沙场,多么光耀的死法。
      秦远私下里去求正在焱城韬光养晦的秦雄出马,甚至动用了李苏恒这颗埋的很深的棋子,布下天罗地网猎杀小小的一个沈青鹤。一切都是这么顺利,但是秦远收到消息后眉头一直皱着,直到镇国公府一句口讯把他叫走,直到那块玉佩放到燕无咎的面前,燕无咎才恍然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落入了圈套里。
      杀掉沈青鹤的确是要将大皇子在军方的势力拔出来削弱他,但是却也把沈穆与镇国公府本来就已经蠢蠢欲动的矛盾完全激化,甚至说的严重些,也许在一些有心人的心里,这次大月国的犯边都可能是秦胥的旧党里通敌国妄图谋反的佐证,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若是落到弘羲帝的耳朵里,他燕无咎就是在拉着镇国公府陪葬。而这一切,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当年燕无咎自以为是种下的那一点点恨意,终于抽枝发芽,狠狠砍了大皇子一刀,也一样无情的抽在燕无咎的脸上,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受当真是难受到极点。他还是如此弱小,与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皇子相比,他还是那个被玩弄在股掌里的可怜虫,半点长进也没。
      燕无咎狠狠一挥手,把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扫落在地上。
      青蕊听到响声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地上的碎片,一言不发的蹲下身子收拾。
      燕无咎看见青蕊,心里突突烧着的烈火平息了一些。他拿过那封书信拆开来,之前看到那块玉佩,挑衅和嘲笑的意思很是明显,所以燕无咎对这封信的内容实在是不报什么期望,出乎意料的是信上居然是燕云珣还未兑现的承诺,太医沈殊的下落。
      不出所料,沈殊这些年一直都藏身在沈青鹤身边,但是下面的一句话让燕无咎心头一凛。沈殊死在了雁徊关之战中,但是燕云珣安插的人肯定沈殊并没有上战场,那么,最大的可能沈殊活了下来并且回到了京城,去给他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燕无咎稍一思索,一个或许存在的转机冒了出来。燕无咎抬起头正好看见青蕊要出门,急忙喊住她。
      “青蕊,阿远还没回来?”
      “公子还没回来。”
      燕无咎点点头,想来秦远也想到了其他的补救办法。燕无咎把信重新放进信封里,准备等秦远回来之后再拿给他看。
      只是,燕无咎即便在很多年之后,也万分后悔在那个时候没有去寻找秦远,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便是这般无可挽回。

      秦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脸上无悲无喜的样子与某个久远时间里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秦胥盯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忽然涌起一阵难得的不忍。
      “与戍边将领交从过密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知道。”
      “李苏恒我留了他二十年不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
      “秦雄在焱城的消息不能走漏你知道吗?”
      “知道。”
      秦胥忽然叹了口气,猛的把手边的茶杯扫到地上,巨大的碎裂声让秦远一直冷漠的眼神闪了闪,慢慢抬起头,正对上秦胥盛怒的脸。多年优渥的日子似乎让很多人都忘记了,他曾经是当年把蛮子打的十年不敢犯边的战神。
      此时秦胥脸上迸发出的戾气,全没有素日温和的慈父模样,让秦远觉得芒刺在背,只能强忍着与秦胥对视。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全都被人利用了。”
      “……知道。”
      “很好!燕无咎既然没这本事去争,那你也就不必跟着他胡闹了!”
      “父亲……”
      “怎么?燕无咎那混小子犯浑,你就跟着他闹,里通敌国,好大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我……”
      “你担不起!燕无咎也担不起!你拿这府上几百条人命去抵!你当你那些叔叔伯伯的命是儿戏,还是当你爹我的命是儿戏,他燕无咎的死活我不管,可你呢?也不让我管了?”
      “父亲,您教训的是,只是这次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那我就该担起责任。”
      “你担起责任?你能担什么责任!”
      “儿子不孝,”秦远对着秦胥深深伏下挺直的脊背,“平亲王要挟九皇子的目的一是要离间陛下与沈氏,我手里有沈家父子二人互通军情的密信,我会将此事奏请陛下,圆了他的目的。另一个目的是将父亲与九皇子割裂开,断了他的依仗,”秦远一停顿,“我会自请戍边平息此事。”
      秦胥没有说话,房里一时静寂,良久,秦胥放缓了语气,声音似是隔着万水千山,满是疲惫。
      “你以为你离开京城便能保燕无咎的命吗?”
      “我远离京城,父亲自然不会再与九皇子牵连一起,九皇子没了依靠便不会再招惹其余亲王的留意,只要陛下不杀他,他自然就保住性命了。既然告密能继续削弱沈氏一族在陛下面前的地位,自然能拖住平亲王去对付肃亲王,父亲便能有回旋的余地,”
      “为父自有办法。”
      “我知道父亲的苦心,大哥驻守关外,我本应承欢膝下,只是我闯下如此大祸,怎能再让父亲为我去折腰。”
      “你们还真是像啊。”
      秦远疑惑的抬起头,眉目间重合的影子让秦胥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小儿子,甩开衣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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