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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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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日和燕无咎闹翻之后,秦远就收到父亲的传话,当即回了家。
秦胥让他带着镇国公府的令牌连夜出城,给远在五百里外的焱城守军将领送一封信。没想到临出发的时候他才知道跟着他同去的秦府护卫足足有十五人,甚至连秦雄都在队伍之中。
镇国公府的管家秦雄可以说是看着几个少爷小姐长大的,当年他是跟随秦胥在西北驻守时的副将,战功赫赫,足可以镇守一方重镇。但是自从秦胥被皇帝召回京城,套了个劳什子的镇国公名号拘起来后,洪飞就把手里的北路军丢开手,跟着进了镇国公府做了个默默无闻的管家,改名叫秦雄,他的海捕文书到现在还在刑部挂着,若是有朝中老人认出了他,他大概就可以直接被拉去砍了,所以秦雄一般都老老实实的待在秦胥身边。
这次连他都出马了,秦远意识到父亲让他去办的事应该颇为棘手,立刻收敛心神跨上马出发了。
秦远在西北游荡五年,这条官道是他跑熟了的,他一边带着假扮成行商的手下一路快马加鞭,一边心下留神周围,他总觉得夜色中的旷野里有无数的眼睛正窥伺着他们这一队行色匆匆的旅人,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果然到了后半夜,他们遭了伏击。
彼时队伍刚刚行离平原,进入去往北面的第一道峡谷,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崖顶俯冲下来,直扑被掩护在中间的秦远。
秦远一勒缰绳,左右两边的护卫立刻拼死抢上前架住几把寒光闪闪的长刀,秦远得了这一喘息,立刻飞身而起,手里的长剑抖出几朵剑花,简洁直接,直取要害,将陷入苦斗的护卫解救出来,场面一下活络起来,形势急转直下。
一场恶斗也不过就是须臾之事,地上多了七具尸体,秦远这边也有两个人伤势颇重。秦远甩着长剑上的血珠,脸色阴沉的看着手下翻查敌人的尸体,心下已经多少猜到是谁下的手。
放眼整个京城,能如此迅速得知自己一行的行踪,还有这个胆子来截杀的,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宗族。只是秦家以武勋立世,向来低调难惹,与几个宗主关系还算和睦,唯一敢公开不对付的只有丞相沈穆,因着他身后站着的是九五之尊,所谓奉旨党争。
只是这次他的胃口似乎太大了,居然脑筋动到秦家嫡子头上来。不过想到沈穆正一手扶持肃亲王上位,而最近皇城里的风头实在与他不利,他急需寻到一个事端来分走皇帝的注意力,好有精力去教育储君。睿亲王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边防的滴水不漏,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想同时开罪三位亲王。相对的,秦家树大招风却仅仅扶持一个不起眼的九皇子,还偏偏鬼鬼祟祟的玩了这么一出,沈穆在这时动作大一点也的确情有可原。
柿子要找软的捏,自己就是那送上门最趁手的软柿子。想到这里,秦远的眼前浮现出让他这么倒霉的罪魁祸首,顺便就想起那个让莫名其妙的吻,心头一股邪火噌噌的烧起来。
秦雄走到秦远身边,对着他肯定的点点头。秦远挥手把剑入鞘,眉心不被察觉的皱了一下,招呼一众手下过来,除了留下两个人连夜护送伤员回京,剩下的人分成两队,自己领了秦雄和另外五个人继续走官道做诱饵,其余六人转道山路北上。
临行前,秦远把那队人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交到他们手上,嘱咐他们务必准时送到。
等到那一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后,秦远脚尖一点,夜枭一般跨上马绝尘而去。
第二次的伏击是在黎明之前,正是人最为疲惫放松的时候。
当先一轮冷箭,秦远一鞭抽在马身上,骏马吃痛猛的向前一窜,他顺势一掌拍在马背上凌空飞起,堪堪躲过飞射而来的冷箭,抽出背上的铁弓反手就是两箭,隐在暗处的两个黑衣人被穿喉而过的利箭钉在了树上。秦雄趁着此时包围圈出现的缺口,长刀横劈竖砍将剩余的人砍杀殆尽,只有一个狼狈逃走了。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秦远再次落回马背上时,厮杀已经结束。他招呼另外四个人到面前,再次掏出一封信放到他们手上,让他们继续走官道务必在日落前到达焱城。
众人领命而去,秦远拨转马头和秦雄两人离了官道,取道西面的山路。
接下来一整个白天,两人一直在山林中策马狂奔,他们没有再受到袭击,但这种赶路方式最后连秦雄都有点吃不消了,但是秦远却是铁青着一张脸不停催着□□的骏马,秦雄破天荒的从自家聪慧温润的小公子身上觉出了点不寻常的的暴躁感。
再翻过一个山头就是焱城境内,秦雄看秦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瞅了个机会高声招呼他休息一下。
秦远一言不发的勒住马,跳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秦雄敏锐的发觉了不妥,走到近处才看见秦远的肋下有血色渗了出来。
秦远捂住伤口对秦雄摆摆手,拿出水壶猛喝了几口,然后麻利的脱掉上衣,肋下的伤口筋肉外翻,切面上已经泛起了死白色,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什么时候伤的?”
“山谷里那次,人太多没留神。”
“没轻没重!”
“这不是怕乱了军心,那么多人的命都在我手里攥着呢。”
秦雄叹着气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才精疲力竭的坐到一边,鬓边的灰白头发被山风吹的凌乱。
“看着你,真是觉得我老了,不服不行啊。”
“少来,也不知道是谁一把□□砍遍四海不收手。”
在秦雄沙哑的笑声里,秦远把衣服穿好,疼痛还是让他白了脸色。秦雄掏出一个小酒壶递过去,秦远接了就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里夹杂着浓郁的药香,减轻了不少痛苦。
“父亲这次把你放到焱城去,是要开始动手了吗?”
“大帅的意思还不想赶尽杀绝,咱们只是个引子,但是这么看来沈穆那老匹夫是耐不住性子了。”
秦远点点头,谁能想到,这次秦胥让他护送的并不是什么书信,而是面前这个曾经威震西北的大将。之前分出去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引着追兵不知到哪里去了,特意留下的活口也该把他想要那边知道的话传达到了。
秦远把酒壶塞到怀里,在秦雄哀怨的眼神里翻身上马,朝着焱城飞奔而去。
秦雄顺利进了焱城军营的大门,秦远为了避嫌在城里的客栈将就了一晚。
肋下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秦雄给的药酒已经见了底,身体上的极度疲惫和疼痛反而让秦远毫无睡意,索性披了衣服向店小二要了壶烈酒飞身上了屋顶。
焱城地处北地,再向北走二百里就是雁徊关,那里就是西北大营的驻扎点。
秦远对着壶嘴喝了口酒,酒液如一道火线直烧到身体深处,边地的酒制作粗糙但味道却是一等一的浓烈,秦远享受的眯起眼睛。
他曾经在这里五年,跟着神医卢离到大漠深处捉过珍兽入药,也随着兄长征战黄沙,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受伤,第一次醉卧,甚至第一次欢愉。他最恣意的年少时光都是在这片土地上,骨血相连,即使他已经永远不属于这里。
任谁也想不到,京城出名的温润公子其实最喜爱的是烈酒快马,刀口行走的惊险。只有他的父亲秦胥,只有他看出了秦远蓬勃的野心,还有桀骜狷介的心性,所以把他送到这里来。然后在他快要收束不住羽翼的时候,又把他带走,铺平了道路送他入庙堂,送到一个同样满是野心,同样狷介的人身边,在另一个战场上摸爬滚打,步步为营。
秦远又灌下一大口酒,边城的风带着秋日尚留的熏热吹乱了他的额发。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燕无咎,不是那日的春日桃花,而是西郊猎场上的惊天一箭。
那三箭所裹挟的声势即便是远远坐在边角的他,也被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所惊到,也难怪皇帝当场就翻了脸。
秦远知道自己骨子里无法拒绝强者的吸引力,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父亲的提议。他好奇极了,他想要去仔细看看那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少年,而燕无咎所展现出来的深沉城府一照面就击中了他的要害,他心甘情愿陪着燕无咎蛰伏,赌的是总有一天能光耀天下。
秦远伸出鲜红的舌尖轻轻扫过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日火热的碰触,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有些不可遏制的沉沦,甚至有点得意,这种感觉让他愉悦。
燕无咎的心思他大概能猜得出来,试探和新奇的原因占了大半,也许是有那么点真心掺杂在里面。
但是,还远远不够。
秦远晃了晃酒壶,把剩下的烈酒都倒进嘴里,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勾了勾嘴角,上挑的狐狸眼里已经有了点醉意,水光潋滟,风情万千。
就算只是那么点真心,也有那么一天会是一整颗的真心,自己不就是中意这种行走刀锋的日子吗?
隔日一早,秦远推开房门,门外守候的几个挺拔身影齐齐单膝跪地,无声无息垂下头行礼。
秦远扫了一眼,在这里的有七人,也就是说还有四人没能全身而退。这些护卫都是镇国公府花费无数心血所培养,任何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一丝冷厉在眼底划过,秦远俯身拍拍跪在面前首领的肩膀,当先走出客栈,跨上马开始向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现在的京城里必定因着此次镇国公府和丞相府的交锋而开始风起云涌,杀机尽现。处在漩涡中的又岂止两府,更多的是他们背后的诸位皇子之间的较量,如果沈穆真的如他所猜想那般下手,那么京城真是要大乱了。
他也是在昨日为了对抗伤痛,逼迫自己思考时才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的父亲却是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一切,甚至连他的决断都算的分毫不差,一步一步编织出现在的局面,那么燕无咎必定会成为其中的一枚棋子,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知会一声,他现在只能尽快回去,只希望父亲这次别再下手太狠。
京城,沈府。
昏暗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灯,坐在桌子后面的中年男子阴沉的注视着桌子上的两封书信。
两封信的内容一模一样,是一张名单。
沈穆在官场摸爬滚打大半生,眼光自然老辣,他只是稍稍看了一遍,便知道这张名单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今天早些,他派去截杀镇国公四公子的死士仅仅回来了两人,且都身负重伤,带回来的消息是秦府护卫强悍的身手和这两封染血的书信。
沈穆伸出手指在细滑的信纸上从上滑到尾,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一张张脸在他面前一一闪过,这些是他一直想要拿到的睿亲王一派的名单。
沈穆捏了捏眉心,脸上半点喜悦也没有。
当年是他苦苦劝说皇帝把秦胥逼迫成孤臣困守西北,是他力荐皇帝废掉秦胥一世武勋,也是他一手谋划逼迫秦胥退出朝堂,秦胥如今一无所有,甚至连皇帝的情分也不过如此,一切都是他的手段,一直都是他在赢,按理说他一定是秦胥最为痛恨的人。
可是,镇国公给他送了一份大礼,这份礼送的太是时候,太妥帖了。凡事异常即为妖,他坐在这里想了整整两个时辰,心越来越沉。
秦胥在警告他。
你闹你的,你争你的,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把注意打到我头上,我收拾的了老二,自然也能收拾你。
沈穆想起死士对他形容的那个神秘的四公子鬼神莫测的身手,现在看来他的心智也绝对不是庸辈,一度连他都以为是自己抢来的,镇国公有一个了不得的好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居然蛰伏在那个不起眼的九皇子身边,毫无作为,默默无闻,究竟看中了燕无咎什么。
一丝杀意自沈穆眼底划过,又被他压了下去,如今的局面容不得他分心,秦胥的心思一时也参不透。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到那两份名单上,眼前的这桩事才是紧要的大事,与秦府的恩怨既然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那么放一放也没什么不可。
房门被悄悄推开,沈府的管家默然无声的走到书案旁垂手立着,沈穆把一张薄薄的信纸放进信封里交到他手上,人疲惫的靠到椅子里,声音也透着股苍老的味道。
“把这个送到平亲王手上。”
“主人怎么想起用他了?”
“阿珏那个孩子太直率了,有些事做不好,老三被庇护了这么久,也该出点力了。”
“可是他刚被圣上斥责了,现在……”
“那时我之所以不提点他,就是要让他知道,没了他大哥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这样他才会忠心。”
“主人明鉴。”
沈穆挥挥手,管家行礼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隐隐的雷声在天际滚动,沈穆眯起眼睛,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