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
行宫的日子格外悠闲,想必大臣们都知道皇帝既然出了皇城就不愿意被扰了雅兴,所以都乖觉的闭紧了嘴,只捡着皇帝爱听的讲与他听,日子自然就顺遂起来。
那日在南浔殿里大闹一通之后,燕无咎就老老实实的在自己的碧潼苑里呆着,除了每日到皇帝面前请安,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和秦远凑在一起研究着琴棋书画。
秦远是个名副其实的名门之后,在这些方面的造诣的确是远超燕无咎许多。秦远倾其所有的教他,而燕无咎的确是学什么都异常快速,这些时日的闭关,倒是让燕无咎有了不匪的获益。
自从上次假山后面的那件事之后,秦远时不时的就会拿探究的眼神看着燕无咎,燕无咎去问,又被他漫不经心的敷衍了,不过对燕无咎的态度倒是比以前亲近了些。
这一日,燕无咎正趴在书案上临摹一副关山春雪图,秦远在一边翻着书,青蕊匆匆忙忙的进到屋里来,看了看没有外人就边行礼边说起来意。
“主子,公子,肃亲王和睿亲王正在青湄馆对峙呢,听说闹得格外厉害,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
燕无咎头也没抬,只一心仔细的描画着手里的图卷,嘴里只是淡然的说了句知道了就不再开口。秦远倒是冲着燕无咎抬了抬眼皮,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去了。
青蕊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燕无咎正巧画完一个部分,搁下笔冲着没干的墨迹吹了吹,抬头对青蕊笑笑。
“你再去听着就是了,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把结果问回来就行了。”
青蕊疑惑的点点头便去了,燕无咎挽起袖子开始磨墨,不时停下来试试墨的颜色,秦远的书又翻了一页,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等着结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青蕊再一次进到屋里。
“主子,公子,皇上赐死了身边的愉贵人。”
“老大和老二呢?”
“各自责骂了,让他们回去闭门思过。”
“哦?就这样?”
燕无咎意外的挑高眉梢,招来秦远一记眼刀,立马老老实实的低头描摹起画来,百忙中对青蕊挥挥手。
“拿点时新的果子给阿远,他都坐了一上午了,肯定饿了。”
您还站了一上午了呢,青蕊心里嘀咕了句,转身出去端回一盘西瓜和一碟子杨梅来,轻手轻脚的放在秦远旁边的桌子上便退了下去。
秦远眼睛盯着书,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鲜红的杨梅放进嘴里,牙齿一咬艳红的汤汁就顺着指尖流了下来,说不出的艳丽。
燕无咎的眼睛都看直了,对着秦远腆起笑脸。
“阿远,也给我一颗尝尝。”
秦远的眼刀又甩过来,燕无咎急忙举了举手中的笔。
“你帮我拿一颗,我继续画,两不耽误。”
秦远这才端着那盘杨梅走到燕无咎跟前,捡起一个放到他嘴边,燕无咎张开嘴一口含了,舌尖无意的扫过微凉的手指,秦远一下扬起了眉毛,燕无咎立马收敛了得意的嘴脸,低下头仔细画着手里的画。
秦远看了看他,便走回凳子坐了回去,捡起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索性把书丢开,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笔架出神。
燕无咎描完最后一笔,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献宝一样捧到秦远面前。秦远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赞叹燕无咎绝佳的天赋,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是伸出手去接了过来。
“这幅画送给我吧。”
燕无咎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往旁边一倒四仰八叉的瘫在椅子里,随手抛了一颗杨梅到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
“父皇的这个决定你怎么看?”
“牺牲一个女人,保全两个儿子还有自己的面子,这笔账很划算。”
“最划算的自然是那个告密的渔翁。”
“他是渔翁,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被渔翁捡回去的那条蛇。”
行宫里的气氛因为一条人命和两位亲王的受罚而阴沉到了谷底,人人都战战兢兢的陪着小心,唯恐再触怒那位九五之尊。
平亲王不过就是在早膳时替肃亲王讲了几句情,就被弘羲帝拿一碗热汤泼在脸上赶了出去,到现在还不能出门。顺亲王又向来不是个能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的主,反倒是七皇子燕云琼脱颖而出,不但献上的三个美人个顶个得皇帝喜欢,筹划的几场歌舞也着实让龙颜大悦,一时炙手可热起来。
大臣们都或多或少对这个聪慧的皇子留了心,燕云琼自然风光无限,南浔殿都快被那些人踩断了门槛。而相应的,自然有那么几个傲骨铮铮的新秀们不屑于趋炎附势,倒是泾渭分明让人看的真切。
燕无咎如往常一样留在青湄馆帮着弘羲帝整理奏折,只字不提近几日皇子之间的事情,只是一言不发的尽着孝心。
等到了时辰,大臣们鱼贯走进来议事,燕无咎就向皇帝请辞,结果被弘羲帝留了下来,指着龙椅旁边,让他站着听。燕无咎乖顺的挽起袖子,眼睛也不抬,只是专心给皇帝磨墨。
站在最前头的丞相沈穆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九五之尊还算平和的脸色,在瞥到燕无咎时愣了愣,也没有在意的躬下身子细细给皇帝说着今日各地呈上来的奏报。
皇帝袖着手垂着眼听着,只是偶尔询问两句,却字字都问到点子上,没多久,沈穆的额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汗水。
燕无咎磨完了墨又给皇帝添了次茶水,便安静的站到一边去了。之后又有各部尚书奏报了自己份内的事,议事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陛下,臣还有要事要禀报。”
沈穆恭敬的袖着手向前跨了一步就不再做声了。弘羲帝抬了抬眼皮然后挥挥手,其余大臣们立刻有眼色的行礼依次退了出去,燕无咎也趁机告了退。
想也知道,丞相一定是来为肃亲王求情的,至于他要吐出什么代价才能达到目的就不是燕无咎关心的了。
燕无咎快走了几步追上一个独自走着的年轻官员,引着他走到一边的树荫下,两人客气一番之后,燕无咎从袖中抽出一把檀骨的折扇递了过去。
“听闻刘大人是丹青高手,烦请大人替本宫品鉴品鉴。”
刘钰恭敬的接了过去展开来,一双眼睛立刻就直了,连嘴唇都哆嗦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但还是控制的很好,只是依着礼赞叹两句。
“九殿下,这可是郭淳夫的真迹啊,真是稀世珍品,臣三生有幸!”
“大人再仔细看看。”
刘钰闻言疑惑的再去细细看着,眉头慢慢皱起来,指尖缓缓滑过扇面,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神色之中满是震惊。
“殿下,这虽然是赝品,只是……此人手法高明,臣差一点就被糊弄了,惭愧惭愧。”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本宫一点拙计怎能瞒过您的慧眼。”
“殿下,您的意思是……”
“这副扇面是本宫自己描的,大人若是看的入眼,烦请题诗一首赠与本宫可好?”
刘钰白皙的脸因为兴奋透出了两片红晕,看着燕无咎的眼神已经不似方才的疏远客气。
燕无咎朝他拱拱手,把那把扇子往他手里推了推。
“等大人何时得了空,务必赏光来本宫这里一坐,本宫有样东西在手里蒙尘多年,可等着遇到大人一般的知己才算是得见天日呢。”
“可是这个扇面的真迹?”
“大人来了便知道了。”
燕无咎勾着唇角神秘的笑起来,对着患得患失的刘钰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刘钰在后面追了两步,高声喊道:
“臣不日一定登门拜访!”
燕无咎头也没回,自顾自的转过月门便失了踪影。
秦远和他算计过,弘羲帝向来重武轻文,对兵部多有依仗,这个刘钰虽然只是个新上任的五品兵部库司令史,但是他油盐不进的作派倒是出了名了。因此弘羲帝对他多有关注,从这个人能跟来行宫就可见一斑,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这个人唯一的嗜好便是丹青一道,投其所好的人多得是,但是这人极为厌恶那些附庸风雅拿这个当筹码的人,所以燕无咎这次可以说是下了苦功,好在饵已经放了出去,就静静等着鱼儿上勾吧。
盛夏在悠闲中已经渐渐消了热力,秋意慢慢袭来,再有五天就是回銮的日子。
七皇子燕云琼特意命人把行宫湖里的龙船修缮一新,又别出心裁的在二楼甲板上做了一个平台,整个平台伸出船头,立在上面就像踏波而行。
这个奇景自然引来众人的关注,于是燕云琼奏请弘羲帝,请他老人家登船一游,九五之尊自然欣然前往,众人也得了机会一窥究竟,一时宾主尽欢。
闭门思过两个月之久的肃亲王和睿亲王也被恩准赴宴。
肃亲王瘦了许多,人也显得萎靡不振,想来两个月的禁闭不是好受的。他只是坐在桌子后喝着闷酒,丞相沈穆多次拿犀利的眼神示意他去向皇帝低头认错,肃亲王全都梗着脖子视而不见,沈穆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相对的睿亲王看起来就淡然的多了,他这两个月虽然也是在思过,可是这次狠狠削了肃亲王一顿让他整个人都得意了不少,而这次的筵席又是隶属他一派的燕云琼主持,自然是脸上面子大增,来给他敬酒奉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燕云琼的风光完全不逊于睿亲王,他明年就能出宫封王建府,以后也会是一只不弱的势力,自然有明眼人懂的审时度势。
燕云琼对于这些试探和奉承都表现的淡淡的,他今晚坐在皇帝身边,整场筵席都殷勤的照顾着皇帝的饮食,时不时低声说着什么,引来皇帝的笑声,而他也毫不含糊的对睿亲王礼遇有加,做尽了孝子贤弟的风范。
燕无咎依然坐在末尾,边品着杯子里的佳酿,狭长的眸子静静观察着场中众人。一个落寞的身影落在他眼中,燕无咎考虑了一下,端起杯子和一壶酒靠了过去。
平亲王燕云珣自从上次被弘羲帝当面泼了热汤之后一直闭门不出,这个奇耻大辱至今让他耿耿于怀,虽然他并没有多么出众的才能,但是天潢贵胄的身份还是让他有绝顶的自尊。他此时落寞的坐在位子上,周身散发的戾气谁也不敢接近。
燕无咎若无其事走过去,在燕云珣不善的注视下挨着他坐了下来,随手就把他面前的空杯填满了,拿着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碰,就自顾自的喝下去,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燕云珣盯着他的举动,终于绷不住先开了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大可不必,我还不至于落魄到被你这个破落户可怜的地步。”
“三哥,不管你是怎么看的我,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你是我的兄长。”
燕无咎的表情认真无比,燕云珣重重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只是脸上的戾气轻了一些。
燕无咎再次把自己的杯子填满,又和燕云珣的碰了碰,自己再喝一杯。
“三哥,你受委屈了。”
燕云珣眉峰紧紧皱在一起,盯了燕无咎一眼,口气里满是不屑。
“委屈?你又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替三哥你不平,也对一些事不齿。”
“什么?”
“三哥你担心大哥的安危被父皇迁怒,可你想过没有,怎么你身边就没人提醒你别在那个时候去触怒父皇,你看,丞相大人不也是等父皇气消了才去劝的吗?”
燕无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塞到燕云珣手里,自己再一次填满酒和他碰了碰,仰头喝了。
“三哥,愚弟我真替你委屈。”
燕云珣慢慢把杯子放到嘴边饮下了杯子里的酒,眼底划过一丝狠厉。燕无咎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浮起一阵冷笑,这一点恨意微不足道,可这点恨意就像一根刺,只要扎进去了,总有一天就会腐烂发臭,最后只能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