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楔子
夜色暗沉,闷雷滚滚,狂风携着暴雨扑打着门窗砰砰作响。
大殿里灯火通明,进出的宫人低着头踮着脚尖无声的进出,路过阴沉着脸色坐在正殿的九五之尊面前时更是屏住呼吸出不得一点差错。
层层纱幔之内,躺在榻上的美艳女子脸色青白,嘴唇透着紫色,人已经晕过去了。
身边的贴身婢女红蕖拿着帕子擦着她流出来的冷汗,不断催促着周围的宫人换来干净的热水和白锦,凌厉的眼刀刮着手足无措跪在地上的产婆。
“你是怎么当差的,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
“贵妃娘娘要是再不醒过来,老身真是无能为力啊!”
“跪着有什么用!赶紧想想办法,娘娘和皇子有一点差错,咱们的脑袋都不用要了!”
“是是。”
产婆赶紧爬起来,翻开女子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下身,端过一碗药递过去,被红蕖不耐烦的推开。
“这都灌了多少药了,哪有一点用!”
“姑姑,这是老身家传的秘药,事关娘娘和皇子安危,娘娘身边也只得红蕖姑姑您能做这个主!”
红蕖咬着嫣红的唇瓣,端过药,狠狠剜了产婆一眼。
“说这种话你是要作死呢!你能保证这药管用?”
产婆笃定的点点头,红蕖狠狠的啐了一口,扶起榻上的女子,就要把一碗药灌进去。
突然一个小丫头扑到红蕖脚下,红蕖不防备手里的药洒出一些,烫红了手指,立刻哎哟一声甩手一巴掌扇在小丫头脸上,眉头都竖了起来。
“青蕊你这个死丫头想干什么!”
叫青蕊的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半边脸都肿起来也不敢吭声,只是一味的拉着红蕖的裙角,声音里带了哭腔。
“红蕖姐姐万万不能给娘娘乱用药啊,娘娘千金之躯可容不得一点差错!”
红蕖缓缓放下手中的药碗,脸上现出一丝迟疑。产婆立刻凑上来,大声的叫着屈。
“老身做了一辈子的产婆,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老身接的生,陛下便是看老身还算稳重才指了来伺候贵妃娘娘,老身还从未受过这种折辱,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红蕖姑姑你要是不信老身,大可去叫个太医来验!”
红蕖被吵得一阵烦闷,索性把药碗重重一搁站了起来。多年侍奉在宠冠六宫的怡贵妃身边,她自然沾染了些凌厉的气势,一众人立刻噤声。
“我自去回禀皇上,都长着点心伺候着!”
弘羲帝面色阴沉的坐在正殿里,脚边跪了一地的太医都不敢出声。
谁都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位自入宫那日起便是专宠,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更何况这位贵人背后站着的可是累世大族忠正侯府。
虽然到如今在当今圣上的诸多怀柔手腕下已渐趋式微,但三朝权臣所积累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即便是弘羲帝都要忍让三分。那个家族出身的女儿,说不准肚子里的就是未来的储君。所以,太医们都只求无过,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帝王的脸色愈发阴沉,此时纱帘一掀,红衣的俊俏婢女闪身出来在弘羲帝面前恭顺行了一礼。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一直不曾苏醒,产婆于氏特献上家传灵药助娘娘生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皇上旨意。”
皇帝看了看红蕖奉上的黑漆漆的汤药,微微皱了皱眉,指了指一边的太医院院判沈殊。
沈殊膝行几步接过药碗,仔细的闻了又取了一点放在舌尖上闭目细品,半晌才恭敬的把药碗递还给红蕖。
“启禀皇上,此药确实是助产的良药,贵妃娘娘但用无妨。”
皇帝挥挥手,红蕖端着药回到内殿里。一抬头看见青蕊跪在榻边,正仔细擦拭着怡贵妃的额头,一股邪火直往头上烧来。红蕖快走几步一把打开青蕊的小手,示意周围的人上来把她拖到一边,狠狠的啐了一口。
“贱蹄子事多!一边儿老实呆着,娘娘的身也是你近得的!”
红蕖回身坐下,扶起怡贵妃,将一碗药灌了下去。不一会儿,怡贵妃就悠悠醒转过来,红蕖一喜,牢牢抓住主子的手。
“娘娘,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怡贵妃散乱的瞳子渐渐聚焦到红蕖脸上,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红润,似是找回了些力气,一双凤眼冷厉的扫了一眼满屋子战战兢兢的奴才,最后定在于氏脸上。
“本宫现在如何了?”
于氏被问的一愣,但凡产妇醒来必然先问胎儿,从未见过只过问自己的。于氏定了定神,只当是贵妃虚弱神智不清,唯唯诺诺的应了。
“胎儿还没有动静,娘娘醒了就好,催产药已经喝了,娘娘只需再用力,必定母子平安。”
怡贵妃就着红蕖的手慢慢抬起上身,脸色虽然还很难看但眼神已经透着往日杀伐决断的神采。
“听着,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最先要保的是本宫的安危,听见没有!还有你们这些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自己掂量着!”
一屋子的奴才哗啦啦的跪了一地,怡贵妃懒得再看他们,拍拍红蕖的手示意她扶自己躺下。
红蕖安顿好贵妃,对于氏使了个眼色,于氏利落的凑上前来,细细说着产妇应该做什么,又招呼奴才们去准备热水参汤。
外面的雨势愈发大起来,雷声也渐渐逼近。皇帝的手慢慢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狭长的黑瞳盯着大开的殿门,外面瓢泼的大雨吹进来,打湿了门口光洁的地面。
一个小太监冒着大雨从黑暗里快步走出来,将将要靠近琼夜殿便被侍卫拦了下来,小太监也不解释,只是对着殿里坐着的九五之尊跪了下去,深深伏在地上。
弘羲帝慢慢的把玉佩握在手中,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
忽然一声炸雷响在头顶,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一声嘹亮的啼哭夹杂在里面分外清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皇子!”
于氏急匆匆奔出内殿跪在皇帝面前高声贺喜,弘羲帝慢慢站起来,朗声笑起。
“朕的九皇子诞生了!”
所有人都跪下来山呼万岁,弘羲帝快步向内殿走去,笑声不断。
“还不快把孩子给朕抱来,朕去看看贵妃。”
内殿里隐隐还有一些血气没有散开,怡贵妃正无力的靠在红蕖身上,就着她的手慢慢喝着参汤。见弘羲帝大步走进来,由着红蕖搀扶着,柔弱的向着皇帝低头行礼。
皇帝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奶娘把已经收拾妥当的九皇子抱到皇帝面前,皇帝伸手接了过来,慈爱的看着襁褓里已经睡着的小小孩童。
红蕖自是识趣的招呼众人退了出去,殿里一时安静下来。
“霜儿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孩子。”
怡贵妃恹恹的看了看孩子,脸上满是欢喜的表情,一双凤目里透着的冷漠却都掩在鸦翎般浓长的眼睫里,这个孩子的用处本就是十几年后才会见分晓,现在还不是她关心的时候,如何在此时更加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是顶重要的事。
面目柔婉的女子靠到皇帝身上,龙袍上繁复的刺绣刺的她脸颊生疼,而且腹部隐隐有些坠痛,她不耐的皱起柳眉,只是声音还是婉转美妙。
“皇上,既然您这么疼爱臣妾的孩子,就给他赐名吧。”
“霜儿想要个什么名字?”
“遵照祖制该是从云从玉,全凭陛下做主。”
弘羲帝长臂一伸揽住怀里女子的香肩,修长的手慢慢抚摸着如瀑的黑发,似是在思考一时没有说话。
怡贵妃靠在皇帝怀里,只觉得腹部越来越凉,似是一块冰放进了身体里,她难受的抓紧皇帝的衣袖,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颤音。
“皇上……”
弘羲帝似乎没听见怀里女子的呢喃,只是慢慢的抚着她的长发,直到女子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皇帝才低下头轻吻着女子额头。
“霜儿怎么了?”
“臣……臣妾好难过……”
“是吗?朕还以为你是高兴的呢。”
弘羲帝缓缓收紧五指,抓着女子的长发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嘴角勾着温柔的笑意,狭长的黑瞳里却冰冷的半点温情也没,直看的怡贵妃的心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皇上……”
“爱妃这些日子真是操劳的很,替朕管着这偌大的后宫不算,还妄图左右朕的江山,真真是辛苦。”
“皇上,臣妾惶恐。”
“朕将将把秦胥从西北召回京,你的好父兄便坐不住了,怎么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妄图染指军务?”
“前朝的事,臣妾实在不知。”
“也是,爱妃若是知晓你的父兄是妄图倾覆了朕的江山,就不会让朕病了这些日子。”
“皇上……”
“这天下是朕的,又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弘羲帝把手里的婴孩抱的更近一些,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润。
“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多像你,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你,致朕于死地。”
“皇上!他也是你的孩子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求您放孩子一条生路吧!”
“爱妃何时在意过朕的孩子,只是你的娘家需要这个孩子罢了,你的孩子以后可是他们的指望,你也真是为了你的家族费尽心思。只是莫要忘了,大齐的江山自始至终都姓燕。”
弘羲帝修长的手指在婴孩的脸颊上划过,落到稚嫩的脖颈上,慢慢收紧五指,婴孩却不自知的咧开小嘴笑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怡贵妃颤抖的张张嘴,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的脸色慢慢胀紫起来,仿佛自己也被扼住了咽喉,整张脸都扭曲了。
“陛下,征北大元帅求见。”
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忽然在殿外响起,如一根尖细的针划破殿里凝滞的空气。
弘羲帝顿了顿,缓缓松开手,婴孩哇的一声哭起来,怡贵妃也似终于想起了呼吸,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弘羲帝若无其事的轻摇双臂,小声的哄着襁褓里受惊的孩子,眼神在紫红的掐痕上一扫便荡了开去,直到婴孩哭累了睡过去,皇帝才想起外面还候着的人。
“让他去昭和殿候着。”
等脚步声退远,皇帝才又低下头注视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女子,温柔的眼神如丝绢般划过娟丽的眉眼,眼中的宠爱与过往一般无二。
“秦胥和这孩子还真是有缘,既然他命不该绝,往后便在朕身边替爱妃恕罪吧。”
怡贵妃忽然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仿佛头一次看清了这个男人,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感觉到血不停的从身下流出,慢慢渗透到被褥里,带走了她的生命,
她这一生都背负着家族兴衰的宿命,在这后宫里翻云覆雨,甚至连皇后都被她拖了下来,永困冷宫郁郁而终,嫡亲的六皇子也死于非命。只要她有一个儿子,未来的大齐就是忠正侯府的大齐,只是她和她的家族都低看了皇帝的手段。
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却注定与自己的夫君渐行渐远,而最后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弘羲帝抱着孩子站起来,任由自己曾经宠爱万千的女人凄凉的摔在榻上,慢慢没了生气,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笑着亲吻婴孩的额头。
“千错万错都是爱妃你,与朕没什么关系,那么你的孩子,就叫无咎吧。”
大齐弘羲十七年,皇九子降生,冬夜惊雷,天现异象。
其母怡贵妃产后血崩不幸辞世,帝大悲,追封怡贵妃为慧怡淑皇后,以皇后礼制风光大葬。
忠正侯府上书奏请着人抚养皇九子,帝以礼制不合不允,交予大皇子生母荣贵嫔看顾,由慧怡淑皇后旧奴抚养。
直到九皇子周岁,为其母的服丧一年之后,皇帝才下了旨意热热闹闹办了个宫宴。
彼时,忠正侯正奉旨入宫赴宴,留京休养一年的征北元帅秦胥率五百禁军连夜踏平忠正侯府,家眷全数收监。
翌日,三部尚书联名弹劾忠正侯十五大罪状,更是牵连三年前郁亲王谋反一案。
帝当朝震怒,命三司联查。
弘羲王朝开朝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席卷而来,牵涉的官员及家眷不下千人,就在局势愈发不可控制之时,弘羲帝一道圣旨让所有战战兢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念往日功勋,忠正侯及其五子三孙准其自裁,留有全尸,九族之内男子发配三千里,女子没入官奴,过从甚密者主犯依律惩处,不涉亲友。
一场动摇根基的大乱以如此小的代价落幕,即使还对忠正侯心存保全之意的大臣都不得不深念弘羲帝英明睿智,
忠正侯府累世荣华一夜尽数凋零,只是,已无人在意了。
此后三日,钦天监夜观星象,皇九子乃华盖垂顶之命,天生带煞,克死其母,有碍圣体,实属不详之人,不得从祖制。
帝亦忌讳此子,念其皇家血脉,赐名无咎,迁入雍华宫,咸少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