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风华录（剑网三）》夏特爱尔

13、第十三章 沉浮起落尘嚣间（二）

　　叶冬辰莫名感到心慌，便伸手覆在叶英手上。在长时间的陪伴中，他总可以本能地第一时间察觉叶英的心绪变化。
　　叶英也知道他发觉了，便笑了笑：“最近，有点心绪不宁。”
　　叶冬辰想了想道：“因为梅家的事吗？”
　　数日前，冷风告诉他们的消息应验了。官家一声令下，神策军便从长安开来，重重包围了龙井茶园。那一日茶园无人进出，龙井梅家自此除族。
　　叶冬辰一想到这消息，就浑身发冷。自出了这件事，山庄送上剑冢的茶叶便换了一批，往来的藏剑弟子们也无心说笑，来去匆匆。虽然冷风依旧一脸轻松，但他知道，这段日子驻扎在附近的神策军设下关卡，对往来客商的盘查严格了好几倍。这分明是在戒严。
　　叶英点了点头。
　　叶冬辰道：“阿英哥哥，藏剑山庄没事的。”
　　叶英浅浅笑了：“藏剑山庄没事，但是梅庄完了。”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唇亡齿寒。”
　　偌大梅家，传承数代，就这样被连根拔起。
　　相较之下，藏剑山庄的资历太浅，崛起速度太快，更加令人忧心。
　　叶冬辰不知道叶英在想什么，只垂下眼眸道：“他们都说，梅家是被坏人构陷的。”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叶英闻言，收敛心神，“官府给梅家定了罪，并找出了足够的证据。”
　　叶冬辰将听来的话转述道：“那一定是假的吧？梅庄没有理由谋反。”
　　叶英没有回答，他的声音沉稳清晰，只道：“世间万物，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黑是白，你可能分清？”
　　叶冬辰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不过，好人未必有好报，坏人未必有恶报，善恶未必是殊途。真假对错本就无甚明了......”
　　叶英却打断道：“不对。”
　　叶冬辰便住了口，睁打了眼睛，洗耳恭听。
　　叶英道：“黑既是黑，白既是白，不存在中间地带。”
　　叶冬辰面带疑惑：“为什么？”
　　即使他年纪小，却也经常听闻大人们讨论黑白，抱怨世道。他虽然经历不多，却也知道世故和伪善是怎么一回事。
　　叶英道：“人要做的，是谨慎判断，而不是模糊判断的界限。一件事的对错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本意好坏而改变，一件事的善恶不会因为造成的结果好坏而发生改变。好心做坏事，这件事是错的，但同时人是善的。坏心促好事，这件事是对的，但同时人是恶的。这样的结论下起来，会很艰难吗？”
　　叶冬辰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
　　叶英又道：“世事本不能一言以敝之，若要定性定量说对错善恶，本就落了下乘。人很容易先入为主，也很容易产生偏见和误会。你既无法干涉别人的想法，便只有无愧于自己的本心。”
　　叶冬辰默然无语。
　　“我希望你能做到，”叶英伸手摸上他的胸口，“无愧于自己，便无愧于这个世界。”
　　烟霞山东北侧，这一日是大红的婚仪，热闹美满，欢天喜地。
　　烟霞山西南侧，数日前是大红的杀戮，嘈杂恐怖，妻离子散。
　　随着神策军的到来，龙井梅家，一夕灭门。
　　梅儒敖痛苦地闭上双眼，耳畔仿佛能听见老父母临死的悲鸣，无辜族人受辱的呼号。好在妹妹梅仙已经嫁了出去，不必见到这样悲惨的场面，像他一样饱经折磨。
　　梅家不过一介商贾而已，竟会被人栽上谋反的重罪......那些官家未免太高估他们了。剑雄不过无知幼童，竟会被当作少帝党羽看待......真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他们梅家能拿得出的，仅仅是茶叶而已啊。
　　“偷梁换柱，”一个听上去极油滑的声音告诉他，“所以，最后结论是，除了梅剑雄随了少帝李重茂出海，梅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尽数伏诛。”
　　听到这冰冷的数字，梅儒敖心如死灰。只有他一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又有何意义？
　　靠着老友叶孟秋的接应，他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他没有胆量去寻死，也没有信心能好好活下去。他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以防被神策军发现端倪，连累救出他的藏剑山庄；他从此更要谨言慎行，偷偷摸摸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丧家之犬一般活着。除了继续生存，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又是一天即将过去，他又向案上的酒瓶伸出了手。除了喝酒，他还能怎样？梅家摊上的是谋逆的大事，小儿子随少帝出海又坐实了这件事，他们没法翻身了。既无法改变现状，他只好改变自己。
　　酒精能麻痹他的大脑，让他感觉晕乎乎的，十分舒适。只有这样什么都想不了的情况下，他才能暂时忘却伤悲。
　　“所以，你辛苦救下的人，变成了这么个无用的酒鬼，”冷风看着这样的梅儒敖咋舌，“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不如何。”叶英回答，他看着梅儒敖的眼神波澜不惊，“辛苦救下他的是父亲，不是我。”
　　“所以，你的决断，就是把这件事交给你父亲处理，”冷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聪明。”
　　“和梅家有交情的，本来就是父亲，与我无关，”叶英看着梅儒敖道，“何况，他已经很辛苦了。能借酒休息一下，总比硬撑要好。”
　　冷风低低笑了起来：“大少爷真会体谅他人。”
　　“你说的话很奇怪，”叶英转向冷风，微微皱眉，“你是想看见什么呢？同情？热血？悔恨？我无意推卸责任，也不会自找麻烦，更不会妄自菲薄。”
　　冷风摇了摇头：“我想看见的，不过是'情理'二字。”
　　叶英闻言，歪了歪头：“我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
　　冷风也不解释：“那么，你就不必在意。”
　　话音落下，冷风脸上又挂起了惯常的微笑：“小冬辰，几天不见，你好啊。”
　　叶冬辰正从外面抱了几支桃花走来，脚步轻盈，人面桃花相映，看上去十分可亲可爱。
　　但是他此刻的表情却没有那么可亲可爱。他握着花枝的手发白，脸色严肃：“阿英哥哥，梅姑姑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