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谁，地老天荒》何夕年_vollity

2、（二）再见，已陌路

　　（二）再见，已陌路
　　“她在他面前偶尔表现出的不安与依赖，是他所拥有的最大幸福”
　　提着塑料袋的皇甫静刚出便利店就看见倚在街边栏杆处的男子，只是轻轻一瞥便朝着停在街对面的车走去。
　　皇甫静刚打开驾驶室的门，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啪”地一声关上。她很无奈的看着被强制关上的车门，笑着转身看着身后的人，“看样子陆检察官是舍不得这家酒店的服务，需要我帮你订房间吗？打八折！”
　　陆宇城望着眼前的人，这是过去六年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他梦中的脸，现在就这样真实的出现在她面前，他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想去狠狠地掐自己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他又害怕在疼痛之后发现眼前的人会突然消失，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研究生一毕业，他去了美国继续攻读法律。回国后，按照父母的要求选择了回到家乡，三年时间，他从一个科室检查员做到了检察长，所有人都称他为传奇，赞叹他的魄力与胆识。他从没为这样的称赞而觉得自豪。检察长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是他曾努力奋斗的目标，可是，当梦想成真，目标实现的那刻，他突然觉得，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空荡荡的。
　　他不顾母亲的反对，向领导提出了请调。请调通知下来时，陆母一个劲的流眼泪，而父亲——C市的副书记——只是告诉他要好好工作，没有人追问他离开的原因，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离开的原因，只是他没有想过会在离他四十公里的地方遇见她。
　　廖伟明来找陆宇城时，他才刚把W市最近几年的重大经济案看完，廖伟明看着这个战友的儿子说道：“才刚来三天，你快把我们档案室翻个底朝天了。”
　　“我得快点熟悉这边的情况，否则我爸肯定又要给您打骚扰电话了。”陆宇城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长辈。
　　“我还巴不得他给我打电话，已经快十年不见，现在他儿子过来了，才有个机会多聊聊。”
　　廖伟明、陆强以及王志伟曾是睡上下铺的战友，退伍后，廖伟明来到W市做了检察院副主任，陆强和王志伟回到C市，一个是市委宣传部主任，一个是卫生局副局长。两地相隔不远，三人也时常见面，可自从好友王志伟因癌症去世后，原来的三人聚会，变成二人，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好友去世留下妻子和一个六岁大的女儿，虽然他们曾许诺会帮忙照顾，可是他们总不能事事帮忙，直到嫂子嫁给一个大学老师，二人才算安心，但也不再见面，只是偶尔通过电话聊聊近况。
　　如今转眼十多年过去，昔日的战友已是临市的副书记，自己也坐上了检察院局长的职位，而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俨然成了内敛，稳重的成年人，廖伟明不得不感叹时间真的过的很快。
　　“这些案子，你慢慢看，我今天找你是给你说高盛的事。”
　　“高盛？”陆宇城惊讶的看着廖伟明。高盛集团是国内有名的投行公司，总部设于香港，近几年开始向内地发展，除了继续其本业外，从去年开始进军房地产行业，引起整个社会的讨论，很多省都派了许多领导与高盛进行商谈，开出各种优惠政策希望引进高盛这家公司从而推动当地的经济发展。让业界跌破眼镜的是，高盛放弃了很多沿海城市的邀约，反而将橄榄枝交给了W市这个西部城市，之前市委开过会议，也想把高盛招过来，但介于沿海城市的经济实力与发展速度，还是决定放弃这次机会，可谁想到反而被高盛选中，一时占据了各大报纸经济版的头条。
　　对于高盛选择W市，对于市领导来说自然是好事，推动当地经济是每个在职干部都想做的事，可是在陆宇城看来，高盛选择W市其实是很不明智的。虽说国家有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对整个西部的发展非常重视，但是对于高盛这个投行公司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倘若只是想拓宽他们的投行版图，他觉得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个企业的转型并且还有整个业界人在看着，这样不合套路的选择，让人很是费解。唯一能够解释的是，这个计划的提出者有绝对的把握。
　　“经过局里的商议，决定把这次高盛的评估交给你负责。”廖伟明郑重的说道。对于局里的决定廖伟明早就想到，市委对高盛的选择自然是欢喜，能在在职时获得这样的政绩谁都不会嫌多。可是放宽政策所带来的后果大家都清楚，这样的公司入驻本市，对于本地的企业自然是个不小的冲击，本土企业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对政府的施压那是必然之事。而谁来承担这样的压力，谁来做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也着实让领导头疼。恰好在这样的关头，陆宇城被调过来，局里的人自然就有了决定，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让他负责，对于高盛来说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时间拖得过长，而对于本土企业来说，只是给了个发泄不满的地方。谁都不得罪，谁也不宽容，“今晚，高盛有个饭局，你准备一下，晚上一起去。”
　　陆宇城明白这样的决定，他也不作任何评价，对于此次的请调，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关系网的堆叠，他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也觉得这样的评价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能否决，廖伟明自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决定，否则现在不会直接告诉他结果。他也不想让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难堪，自然不会拒绝，就把它当做普通案子中的一个处理就行。
　　可是，当他来到包厢，看见站在高盛总裁丁正华身旁正与廖伟明打招呼的女子时，他突然觉得这或许只是与平时相同的一场梦，太不真实。直到她站在他面前，玫瑰红的露背长裙，贴在纤瘦的身上，显出整个身体的曲线，高高的发髻衬得整个脸只有巴掌大，那双总是看不透的眼睛，左眼角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还有那伸在他面前白的没有血色的手，这一切都是他曾最熟悉的。然而，她只是看着他，带着得体的笑容没有任何情绪的说道：“这次的评估，还望陆检察官多费心。”
　　整个饭局，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有几次她对他笑得那么妩媚，落在旁人眼中或许会想到很多，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她对他只有疏离与客套。
　　本来他是跟着检察院的人一起坐车离开，可是，他抑制不住的想要马上见到她，当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那抹红色朝着街对面的便利店走去，他立马找了个借口下车。
　　可是现在他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能清楚地看见印在她带点杏黄的瞳孔里的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为了这次的开发委托函，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通常能在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呆上一个小时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加上连续的几次应酬，喝酒，她都快觉得自己在这样下去，迟早会累死在饭局中。刚刚中途离席，她不能排除陆宇城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毕竟她没想过他们还会再见，但长期折磨她的胃痛才是主要的原因。好不容易挨到饭局结束，打算去便利店买止痛药，没想到一出门就见到了他靠在街边，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避开不见他，但是此刻她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和力气再去处理一个多年不见的人这样没来头的相遇。
　　“如果陆检不需要我帮忙的话，能帮我开下车门吗？”皇甫静仍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看着陆宇城放在车门上的手。
　　“你就一定要用官方的口气跟我说话吗？”陆宇城咬着唇看着她。
　　“那你需要我用怎样的口气？朋友，恋人？我想我和陆检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关系吧。”皇甫静知道自己暂时是走不了了，便依靠在车门上，取出在便利店买的止痛药就着矿泉水吃下去。
　　“阿静。”看着她吃下止痛药，明明知道她的胃一直不好，可是今天自己却看着她举着酒杯游走于整个饭桌，陆宇城不禁内疚的叫出他思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听到陆宇城这样叫她，皇甫静惊得差点没把嘴里水喷出去，可是也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陆宇城见状连忙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因为是露背长裙，又没穿外套，虽然刚立秋，可是晚上也透着凉气，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背就被她本能的躲开，但也能感觉道她的后背的寒意。
　　看着陆宇城脱下外套，准备给她披上，皇甫静笑着躲开，只留下他拿着西服的手留在空中。
　　“我不是郭靖，你也不是黄蓉，所以别这样叫我，再说我也还没有变性的打算，所以，陆检，麻烦收起你的好心，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接受你的温柔关怀，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消受。”皇甫静嘲讽的看着那双手，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与怜悯，尤其是来自于他的。
　　陆宇城没有理会那句话里的嘲讽以及带着怒气的人，反而笑着把西装披在皇甫静肩上，双手顺势放在她的肩上，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她正面看着他，“我也并没有想要你做变性的计划。至于你有没有福气消受，这个问题从来不是你能决定的。”陆宇城太了解皇甫静，她不仅美得让人过目不忘，脾气也臭的让人记忆深刻。只要你不招惹她，她可以温柔的像只小猫，可是只要她把她的臭脾气露出来了，可以立马变成狮子，到处咬人，他就曾被咬得满手血印，可是这样的皇甫静不会随意示人，她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信，很多的事情她都不会计较，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计较，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生气。所以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有点清高与目中无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太多同性朋友的原因。
　　看着他笑得那么开心，皇甫静心知对于眼前的人她永远都说不过，更别提能伤到他丝毫，自己继续这样跟他纠缠下去，只是自讨苦吃，于是推开他的手，转身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陆检如果闲得无聊的话不如去那边的酒吧坐坐，很抱歉，我不奉陪。”
　　陆宇城看着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快速消失在来往的车流中，不禁失神。他还记得皇甫静曾经对他说过，她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追求昂贵和不切实际的名车，明明只是一个代步工具，却非得弄的一定要够贵够气派才行。那个时候说这话的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街边停着的黑色兰博基尼，没有不解与好奇，反而透着不屑。
　　“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有了名利地位，自然希望身边的一切都能够符合这样的身份。”陆宇城笑着摸着她的头发对他说道。
　　“说穿了就是虚伪外加对自身的不自信。”皇甫静挽着他的手臂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这是她最喜欢拉着他的方式，笑称是帮他锻炼手臂力量，“如果以后你当上了检察长，是不是也会要求身边的一切都要符合你的身份？”
　　本来就已经被她不屑的表情逗乐，现在这样坦诚地询问让他从心里乐开了花，其实他很少见她问这样的问题，她骄傲，自信，从不需要赞美与仰慕，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的完美无缺，无可挑剔，在她眼中物质的追求与享乐从来都是无可无不可，她清楚自己的优势也知道自己要的什么，可是现在她在他面前偶尔表现出的不安与依赖，是他所拥有的最大幸福。
　　然而此时，她开着玛莎拉蒂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不知道六年后的再见，是幸福还是陌路，第一次，他对他自己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