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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复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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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双,是娘给我取的名字,事实上是娘在我六岁左右才给我取的,在此之前她都只叫我孩子,娘很辛苦一个人照顾我,一个人扛起这个家,邻居婆婆说我妈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被人负了搞大了肚子才有了我,所以我没爹爹,我不信去问娘,娘总会伤心很久,后来我便也不再问。娘说我的名字寓意成双,她说自己不能和爹爹成双,希望我以后可以不必像她一样。我知道娘最在乎我有什么好的都留给我,小的时候家里生活拮据,只是勉强度日,房子也千疮百孔、风雨不避的甚是凄凉,可在我六岁那年却发生了蝗灾,偏偏我们村没有被殃及反而大丰收,使得附近村落的人来我们村子置办粮食。那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蝗灾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财富,还带来了一个人,一个我娘的老熟人。那天娘带我上街,走着走着娘却突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便看到一个男人,他直直的盯着娘,眼睛睁得圆圆的好不吓人,我害怕的呼唤着啦啦娘的衣袖,那男人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我害怕的向娘身后缩了缩,他和娘争吵、拉扯似乎很生气,娘也很生气拉起我就走,我们回到家娘便开始哭,我想是她胳膊上的伤再痛,便从房内拿来药箱给娘,娘说她没事却一直哭。
不知是我那天受了惊吓还是晚上睡觉不老实,隔天我便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娘出去给我买药,回来却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也是那天娘给我取名阿双。小孩子总是闲不住的,这几天的休息已躺的我全身酸痛,和娘交代好便跑到外面疯玩去了。今天天气很好,集市上到处都是卖东西的热闹非凡,最近娘的心情一直不好,我想买点东西好逗她开心,不远处有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我上前挑了串大的,却发现跑的太急竟忘了带银两。“收您两文。”竟是那个跟娘吵架的叔叔,小贩接过他给的两文钱客气的回应,“好吃您再来。”边说边向另一边走去。 “娘说过,无功不受禄。” 我伸出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他摆摆手满脸笑意,“你留着吃吧,算我交你这个朋友请你吃的”。我抬头看看他,质疑着他说的话,他的年龄都能做我爹了,怎会跟我个小孩子做朋友,我仍旧将糖葫芦递了过去,他有推了回来,我再递过去,他再推回来,这么一来二去稍不留神糖葫芦便掉到了地上,我愣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应该会生气吧,会打我么? “你娘没和你说我和她是旧识。”,他没有什么动作,甚至看都没看那掉到地上的糖葫芦,只是幽幽的对我说,“我们很久以前便认识了。”我狐疑的看着他,既是旧识上次见面怎会吵得不可开交,“如果不信,大可把我带回你家和你娘当面对质。”见我迟疑他又补充道。就当我刚刚辜负了他的好意,做赔礼吧,我带他来到了我家。娘看到我很开心,却在看到他时顿时便紧张起来,把我护到身后,像是怕他会伤害我似的,我本想告诉娘叔叔对我很好,他们却又开始了争吵,并且愈演愈烈。叔叔步步紧逼,娘则节节败退,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我要保护娘,我毅然决然的挡在他俩之间,告诉他他对我再好也不能欺负我娘,由于我的介入他们的争吵才平息。他的兴趣仿佛又回到了我这里,问我名字还问我年纪,更奇怪的是娘,不仅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甚至还撒谎篡改我的年纪,我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欺骗叔叔,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果然叔叔走后娘告诉我,叫我不要再接近这个叔叔,不论如何娘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
往后的几日,娘的状况一直不怎么稳定,总感觉她在担心什么,我想为她做点什么,虽然我还小却也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于是一大早我便去早市上买早点给娘吃,可回到家看到的确是娘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坐在大厅的地上,眼中尽是空洞。娘说我们离开这里就现在,拿好包袱正要出门的我们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截住去路,他们拿着刀说要杀掉我和娘,我害怕的无法动弹,娘拉着我逃着,告诉我让我听她的口令逃跑,娘奋力的阻挡着他们的进攻,突然大喊跑,我被她吓到多门而出,不知道我跑了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我知道娘十有八九是出事了,眼泪在眼眶滚动却始终落不下来,现在就只剩下我自己,我不能哭。
跌跌撞撞的不知向哪走,只是知道不能停,腿已经提不起来了,心也无法再负荷,眼前一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自己在一个破旧的茅屋内,屋内的用品很简陋,应该是猎户上山打猎时的临时住所,可环顾四周却不见主人的踪影。滴水之恩必当涌泉,可如今我年纪上幼,又身负报仇大事无力偿还,便留条表以心迹夺门而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时隔一天那种恐惧自是没有褪去,我壮着胆子来到我家门外,警觉的观察着周边的情况,来来往往的人对院子指指点点,嘴里呢喃着“好可惜…好可惜…”,我冲进去,并未看见我所害怕的景象,心里顿时燃起希望,转而来到邻居家想要打探点情况,却在屋外听到了碎我心魂的话语,“哎,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独自一人还带个孩子,她这么一死,孩子也不知去向,这一夜之间啊家破人亡啊!”“你说这陈禄为何要这么狠,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这话可不敢乱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事和他有关。”“这前些日子,他三天两头的往这跑,任谁都看出有问题了吧。”“说的也是,怕是求爱不遂啊…”。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脑海里浮现出清晰的影像,是那个叔叔,是那个总来我家,却又和娘吵架的叔叔,尽然是他。年幼的我让仇恨充满了脑袋,但一息尚存的理智却提醒我,若我现在去报仇,无疑是以卵击石,没有必胜的把握前,我得积聚力量。可一个孩子?要怎么活?
为了维系生命,我当乞丐、偷东西,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一个孩子若不如此,又怎能活。好在这样的日子,练就了我敏捷的身手,慢慢的我长得很高了,但却始终不能变的壮实。带着仇恨我忍辱偷生了十年,十六岁的我已是成年,是时候了。
这几年我居无定所、饱经风霜为的就是这一天,街上树叶枯黄,秋日的寒冷愈发的刺骨,已是秋冬交汇之时,只着单衣自是寒冷,若不是他我怎会落得如斯田地。本是大好年华,却被仇恨填满,我恨啊!走在街上的我,身影略显单薄,腰间别着的匕首寒光森森,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身旁的落叶萧萧而下,街面上只有零星几个收摊的小贩,杀人!本该挑个时辰,在这夜幕的掩护下,才能便于行事。这些年我并未走远,四处打探他的住处,每日在他家附近窥探,他的孩子过生辰,他花大价钱全家到大酒楼吃饭;他夫人害病,他每日每夜的照顾,四处找好大夫;他孩子科考,他请最好的书童,雇最贵的马车;每日每夜我无不守在他的附近,在我心里除了恨便只有他了。对他的每件事,我了如指掌,没到这些日子,他便会独自一人驾车远行,只有这时我才无法跟随,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么?但也只有这个机会是报仇的最好时机。向往常一样,他租好马车便进屋去拿东西,趁这个空荡我快步上前,攀在马车的下面随他向前。路途遥远且崎岖,有好几次我都快挺不住了,但想起娘,想起我所受的苦,咬紧牙关挨着,翻山越岭来到的竟是一个山洞前。一株桃树伫立在洞外,树上挂着成熟了的桃子,树下散落着厚厚的落叶和些许腐烂的桃,树上的香甜和地上的腐败融合成一种奇怪的香味,让人迷醉。他从车上下来,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篮子,慢慢走近洞口,边走边念叨着,“阿桃,我回来了!”我手一松从车下重重砸在地上,好在距离上远他才没有听到。阿桃是娘的名字,难道娘尚在人间?!我也顾不得他是否会发现我,快步追随其后,眼前看到的却是冰冷的墓碑。“阿桃,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庆祝。”他依次从篮子里拿出了许多吃食轻轻放在碑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还在继续找小双,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为之。”他到底是谁?和娘一见面就吵架;找人杀了娘,却在这立碑祭拜她;还要找到我,是要灭口吗?
刀无声的落在他的肩上,他想回头,被我制止:“别动。”他不在挣扎,“你是谁”我脱口而出,“这应该是我要问的吧。”握刀的手用上了力气,“别废话,说!” “你是双儿吗?”我一怔,难道他背后长眼睛了,在我愣住的功夫,他慢慢转过头来,看见我的那一刻,笑容布满了那张原本俊朗如今却布满沧桑的脸。“你是双儿对吧!”“住口你不配这样叫我。”我无力思考他是如何一眼就认出我,也没工夫考虑那脸上的笑所带的意味。手心在出汗,若不是我攥了攥手中的刀柄,怕是它会不禁意间从我手中溜走,杀人!终归还是会紧张的。“双儿,我是阿禄叔叔啊,我找了你好久,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他边说边慢慢起身,本就紧张的我手开始颤抖,刀剑无眼冰凉的锋利在他脖颈画出一条细小的火蛇,“嘶…”他吃痛,有难么一秒我后悔了,可仅那么一秒,“阿双你不要怕,叔叔会保护你、照顾你的。”在他的手快要抚上我脸之前,被我狠心拍掉,“保护?多谢你的保护,才能让我幼年丧母;多谢你的保护,才能令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多谢你的保护,才能使我受尽人间疾苦,过着身不如死的日子。这样的保护我受不起,担不住!”血红因激动布满双眼,透过这妖艳这世界都在笑,极度嘲讽的笑。“对不起…”世上的人真可笑,长长把这三个字挂在嘴上,我所吃过的苦,所受过的伤,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平么,这三个字不但无用,甚至如伤口撒盐般灼痛难当。我轻蔑的狞笑:“哈!对不起?你以为这三个字是保命符吗?不管做了什么只要说这三个字就会得到原谅吗?”我的刀慢慢离开了他的脖子,刀尖却依旧直指。“孩子我们之间是否有误会,为何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他脸上的疑惑不像是装的,看来是他年迈到自己做过什么都忘记了吗?“不懂?好!那我提醒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母子二人于死地?”我一步步逼近,酝酿着最后的一击,“我没有做过,这肯定有误会。”对他的狡辩我不理不顾,其实依旧咄咄逼人:“你四处寻我,只是为了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他伸手想要捉住我,却被我闪开,他无奈的撇撇嘴看着我,“若是这样,那我为何要杀你二人。”这也是我不懂的,脑海里想起邻居们的议论,“你看上了我娘,可我娘不从,发生争执,你怕事情闹大,便痛下杀手。”这无非是最好的解释了,“孩子,我是喜欢你娘,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他开始向前踱步,离我越来越近:“你别过来!”噗…杀人,终归是会紧张的。我呆坐在地,看着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人,全身不停的颤抖,我…杀人了。
萧瑟的秋风捶打着我的背,我被拍在地上无力动弹。我面朝天躺着,看着风卷着枯败的落叶些许飘落到我身上,这些许的覆盖带来的是些许的温暖,却让我的身体跟冰冷。眼睛注视着天上最后一抹亮光,随着它慢慢落下,如生命慢慢陨落,天地相接的地方一个呆呆的伫立在那,既熟悉又陌生。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原本呆立的身影突然朝这边飞奔而来,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那人抱起血泊中的人痛苦不止,现在换做我来呆了,来人竟是我娘。多年不见,娘的变化并不大,只是两鬓的斑白带着岁月的痕迹,眼泪划过娘那憔悴的脸,大滴大滴的落在怀中人的脸上,“你不能死,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你不能丢下我…阿禄…”“娘…”我很小声的呼唤,我不敢肯定,虽然那时我年幼,但也记得当时的情景,就算当时娘正值盛年,弱智女流也不可能在两个彪形大汉手下逃脱的。当她的脸抬起时,我干确信她就是我娘,也许人有相似,但骨肉相连的血脉亲情是断不开的。“娘!”我预扑到在娘的怀里,却被她冷冷的口吻惊的愣在当场,“人是你杀的吗?”我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头。一阵疾风,耳畔火辣辣的痛,“你怎么可以杀他,你怎么能杀他。”手敷在痛处,心却万分疑惑,“我以为是他指示人杀娘的。”难道不是吗?难道是我错了?娘呢喃着什么,脚下步伐凌乱,跌跌闯闯的走进了山洞,墓碑…刻着爱妻阿桃。眼泪打湿墓碑,娘用手轻描着碑上的字,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墓碑向侧面移动透出半个画轴,娘止住了哭泣展开画轴,画面上是桃树、山洞,还有娘。画面下方是封信,娘仔仔细细的读着,连我凑过去都没有发觉。
阿桃,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那年我离开你下山,是我这辈子最错的选择,如果我还在你的身旁,我们应该会很幸福的吧。本来下山只是为了帮助村民保护家园,花了很多时间但大获成功,可村长偏要将他的女儿许配与我,我告诉他我是有妻房的,他说只要我参加完庆功宴便可回去,我便答应了。庆功宴上大家十分高兴,杯盏交错乐不思蜀,想着快要见到你了我开心便多喝了几杯,村长为了助兴还让他的女儿跳舞助兴,说实话她很美,可我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知道自己醉了便出去透气,当我踉跄的走到院内,便看到桃树下一个女子的身影。第二天一早,我竟发现我和村长的女儿躺在她闺房的床上,我想那晚我是把她当做你了。可是你知道吗阿桃,我想回去,我爱的是你,但不行,“名节”对一个女子来说比命还重要,后来我不得以答应成亲。阿桃你知道吗?那天…新婚那天我听到了你唤我的声音,可我四下寻找却没看到你,难道是我日有所思产生幻觉吗?阿桃那时我真的很想你。成亲后我整日忧心忡忡,担心你吃不好;担心你睡不着;担心你把我忘了。阿桃我真的很想你,满脑子都是你,我向她坦白了实情,告诉她你的存在,我本以为她贵为村长之女,多少有些脾气,但她只是思考少时后告诉我,她愿随我接你回来。可等我们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洞内凌乱。她说怕是你让猛兽衔了去,可我分明看得门口的草垛有刀剁斧砍的痕迹。我试过出去找你,可她跟我说她腹内有了孩子,我和她的孩子。阿桃真的,人在世上生存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作为一个男人我必须对她负责,即便我的心不再这里。可命运总是作弄人,当我快要放弃时,你就这么出现了,我恨不得把你紧紧拥入怀中,可是阿桃我已然是孩子的爹,而你也成了娃的娘,我们可能不能在一起了。晚上我喝的酩酊大醉只求借着酒意看到你,仿佛在我身边。可是酒醒了就回到了原点,我脚步蹒跚的在街上闲晃打听着你的消息,我知道那孩子可能就是我的儿,可是阿桃即使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走。我跟着孩子来到你家,你不愿与我相认,甚至还百般隐瞒我和他的关系,阿桃…你是在恨我吗?你给孩子取名阿双,是欲求好事成双吧,可惜我们不能成双,阿桃…你怨我吗?你赶我走,我走。离开后却大病一场大夫说我是郁结于心,得仔细调养,我知道是我的心留在了你那里,这具空壳命不久矣。阿桃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当我得知你死去时一下子昏死过去,醒来已是数月有余,大家都传是我害了你,我虽没有真的杀你,却也是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那时虽然我病的很重,但没有糊涂。我对她有责任,但却不是亏欠,我看到两个壮汉和我妻子交谈,听到了他们说的内容,看到她给了他们一包银两,洞内的林乱、刀剁斧砍的稻草堆和这个联系在一起便构成了让人胆寒的事实。阿桃……是我害了你啊!可惜你再也听不到了,到处找不到你的尸首,只好在此立下衣冠冢,你放心我定会寻得双儿,告诉他实情,照顾他一辈子。阿桃……安息吧。
明白了!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和娘吵架,为什么他会对我好,为什么娘不让我见他……他,是我爹!而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爹!
娘想失了魂,抱着画爬到爹身边,紧紧抱着爹,血水染红了画卷,晕开了字迹,就好像那故事从未发生一般。我在娘身边大声的呼唤着,她却充耳不闻,她嘴里说着:“为什么我要活着,他们明明把我丢到了海里,为什么他们要救我,救活我,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难道这是我的宿命吗?”我跪在娘的面前,我大喊,我错了!双儿知道错了,娘…娘……可娘只是摇摇头,目光呆懈的呢喃着:“你不是我的双儿,我的双儿才七岁,你不是…不是…”我想握住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却被她无情的推开摔倒在地,“不是…你不是…”娘…疯了。天上惊雷大作,娘受到惊吓到处躲窜,我忙追上去,可娘已然不认识我了,她把我当做坏人,当做要取她性命的人。“你不要过来…我求求你不要过来…”娘满脸乞求躲闪着我的保护,脚却越来越靠近山边,千钧一发我将她拉扯回身边,两人跌坐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大雨淋湿了身体,也淋湿了心。娘安静下来目光回复木然,嘴里絮叨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正当我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娘那瘦小的身影却慢慢的倒在我眼前,腹上插着一把短刀,“娘!”我嘶喊娘却不理会,只是向前艰难的趴着,我上前想拉住她,却对上她戒备的眼神,她在奋力爬向爹,而我注定是个旁观者。娘浑身布满泥泞,拉着爹冰凉的手竟慢慢的笑了,她说:“阿禄,你来了…”
暴雨疯狂的捶打着地面,树被大风挂的变了形,明明是白天却黑的看不清,我把爹娘葬在了一起,就葬在那株桃树下,那曾是他们相识、相知、相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许诺一生的地方。而我终究是个旁观者,尘埃落定我却还留在这里,一个人,无处可去,回天无力。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双亲,死很简单,活着必死更残忍。爹…娘…在那边是否在一起了呢?不要走太远双儿就来了。张开双臂,我从没有这么轻松过,没有仇恨,没有伤害,没有世间繁杂,只有耳边的风呼啸,死果然简单。
“哥哥…”女孩拉着男孩的手,灵动的美眸盯着手指的方向,那是一个满布污泥的人。“小淼,不能乱捡脏东西回家。”男孩冷冷的拒绝着,“可是哥哥…”女孩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十四岁正是花儿般的年纪,这花般的容颜又有谁能抵挡,终于男孩妥协了:“那你要负责给他喂饭、洗澡、散步。”“哥!他是人诶!”
木屋、油灯、床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吗?“你醒了。”白玉兰般的小人儿端着个白瓷碗缓缓自门外走来,我警觉的坐起身来却被周身的剧痛拉回床上,纤丽的人儿满脸担忧,杏仁圆眼满含关切,“你别动,”手中的碗被放置在桌上,腾出双手好去帮助受伤的人,“你身上伤还没好,现在还不能动。”边说边伸手搀扶。“别碰我!”一手支起身体,一手猛的打开少女的关怀。“别怕,我是想救你。”转身执起白瓷碗让到我面前,“来,这是伤药,命是救回来了可这伤还得治。”救我…我一心求死,到头来却被人救,“谁让你救了!谁允许你救了!”使尽全身力气将女孩推开,一个男人即使伤痕累累,用尽全力也是很可观的,我忽略了。“啪…”少女被我推倒,白瓷碗里的药洒了满地,瓷片四溅,一片飞起划过少女白皙的面庞“啊!”。血,鲜红。“小淼!”门被大力推开,一个少年冲了进来,扶起地上受伤却始终未曾喊痛的女孩,面向我大声叱诉:“我妹妹救了你,你就如此报恩!”和女孩一样的美丽容颜,只是多了份英气和冷冽。“谁要你们多管闲事,我愿赴死,与你二人何干!”“诶!你…”女孩拦下怒气冲冲的少年,面带微笑看着我,“我们先出去你自己静一静,不要再做傻事。”血还在流。
记得我“杀父弑母”那天还是个深秋,转眼时光荏苒已是初春,我在这对兄妹家也休养整整半年,伤却任然没完全康复,不是这伤药石无灵,只是我对生了无希望。这对兄妹姓北,妹妹北淼是个小我几岁的可爱女子,每天都为我送饭、送药,即便我对她不冷不热她也乐此不疲,只是笑着说我听不懂的话“应该的,是我捡回来的嘛”,每每看到她巧笑的脸庞我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逗弄她的冲动,我故意气她、不理她、不吃她送来的饭,还把她花许多精力熬好的药狠狠的摔在地上。她也只是笑笑,最多嘟起嘴来满脸气鼓鼓的,却更加可爱,我败了。可她哥哥却不好对付,我想如若没有她,我这般无理取闹怕是会被她哥哥暴打一顿再弃于山谷吧。北淼的哥哥北寒,性格冷峻、不苟言笑且武功高强,却对这个妹妹没了办法,只要妹妹一撒娇,哥哥便什么都依了,想来这便是爱吧,而我呢,不配!
春风袭来,万物复苏,天边也透着暖洋洋的微红。“出去透透气吧,”北淼少女的气息随着微风送进我的鼻息,微红也爬上了我的双颊,“活动活动筋骨,对伤口痊愈有好处。”还是那双含笑如秋水般的眸,仍是那小巧俏丽的鼻,依旧是那抹红润透亮的唇,在白皙如玉的脸上相映成辉,如此美好的她让人不能染指。见我不动,她伸手来拉我,我猛等抽回手臂,柔荑被我甩在一边。不要碰我,会弄脏你。“喂!你这小子!”北寒大力的嘶吼,一拳将我打飞在床上,北淼忙上前阻拦,双手奋力将北寒的胳膊抱紧,“小淼如斯对你,你却这幅德行,还是个男人吗?”提手拭去嘴角的血,这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尽有如此大的力量,我冷笑着。有了北寒的“帮助”,北淼的出游计划便势在必行了,被绑在马车上的我,只有眼前豆腐大小的窗子可供我观望,马车并不稳颠簸得很厉害,走的是山路,到底要去哪儿。北淼与我坐在车内,北寒驾车上山,我只有顺从的份。车停了,他二人耳语了几句后,北寒便运起轻功走了,北淼再次进到车内,“哥哥突然有急事,先行走了,咱们转转便早些回去可好?”我微微骇首示意。下车松了松筋骨,被绑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四下看看却发现这地方似成相识,脚不禁意的便自己走了起来。
一样的山、一样的小溪、一样的树林、一样的山洞,和洞前的那株桃树。我跪在爹娘的坟前默默的抚摸着墓碑,那原本只是因误会而立的碑,现在却像千斤重石压在我的心上,是我做实了谣言。泪不知何时以浸满双眼,缓缓滑落滴在地上。春雨如期而至,本应缠绵的细雨变的异常暴躁,瓢泼般飞流直下,是在骂我禽兽不如吗?如此甚好,就让我死在这个雨夜吧。夜?北淼!我只身跑来,却落下了她,如此大雨她也该回去了吧。
死亡并未如我料想般来临,只是加重了病痛对□□的折磨,拖着残破的身体漫无目的地下山,却不自觉走回了北家兄妹的家。一进门便撞上焦急的北寒,他只是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而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经他这么一撞便倒在地上滚到了门边。北寒箭步上前提起我满是污泥的衣领:“说小淼呢?”如烂泥般瘫软的我听到这质问却不觉周身打了个激灵,“她…没有回来?”我被重重的摔向地面,周身的疼痛让我异常的清醒,我翻身摇晃着站起,冲进屋内,屋内整齐洁净和我们离开时一样,一模一样,她没有回来过。胳臂被人大力的拉扯,眼前出现北寒杀人的神情,俊逸的脸扭曲成狰狞,眼眸冰冷透心,“如果小淼有事,我拉你陪葬!”
马车在附近的山洞里找到,应该是马为了躲雨跑到这的,车内不见北淼的身影,看来下雨时她在山中。这无疑是个坏消息,她一个柔弱少女独自在山中,本就危险,何况昨夜的雨如此的大。我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四处呼喊着,却未曾听到回应。北寒利用轻功找了个制高点搜索着她的踪迹,而我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找寻,昨晚的大雨使得山中的昵图更加湿滑,我这浑身伤痛的身体也走的步履蹒跚,一脚踏错顺着山坡便滚了下去,在我跌落的不远处尽看到了那瘦小的身影。
她从山上失足滑落,滚下山坡,却没我幸运,砾石击碎了双腿腿骨,又被大雨淋透,身体异常虚弱,高烧不退,我们请来的郎中都说,若是熬过今晚或许还有救。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的执念,她又怎会这般。北寒意料之外并未对我动手,只是拎着我的衣襟恶言恶语的训斥我一番后将我丢到一边。我彻夜不离身的照顾她,烧终还是退了,命保住了,但腿却废了。被击碎的腿骨未经及时的一直,已回天乏术。我如何偿还,北寒说的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如斯对他,她很恨我吧。
北淼是在烧退后的第三天才醒的,这几日我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苏醒时,正值清晨,我累的趴在她床沿睡去,一睁眼便对上她清亮的眼眸,挂着伤却更显白嫩的手抚上我的脸,“你回来了,真好”。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除了爹娘我这辈子并不会在为谁落泪了,但她除外。“一个大男人冲一个姑娘哭,不害臊…”笑容在即将蔓延时戛然而止,“为什么我的腿使不上劲?”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原因大致也猜到个一二,泪水划过嘴角,一滴滴刺入我的心。我执起她的柔荑许诺“今生我便是你的双腿”。
时光荏苒,桃花依旧。轮椅上少女笑着问,“都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阿双。”黝黑健硕的背影,推着轮椅漫步在夕阳下。“没有姓?”女孩追问,黝黑男子微微摇头,“吕字双口,吕双如何?”夕阳的余晖下二人的身影愈来愈远。娘的名是爹给的,她为其燃尽一生。我的名是你给的,我这一生便只属于你,纵然要为你用尽一生,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