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不能长》夏末要冬眠

2、游园惊梦

　　近些日子来蔚泪卿一直沉在同样的梦境里，如同溺水般呼吸不得。梦里是一片泓净端宇之地，恍若仙家宫殿不沾分毫烟火。梦里的她一直在向前行走，越走越快直至奔跑起来。却在一叶亭子前生生停了脚步，再也前进不得一步。她可以看到亭子中有人背向她伫立，未束冠发墨如鸦。光是背影就透着矜贵冷冽的气质，逼得人不敢直视却又美得不像话。连带着周围异草灵致，仙葩清妍都失了颜色沦为俗尘。
　　梦境就生生断裂在那里。然后一次次轮回往复。
　　只有昨夜做了个关于牡丹的梦境后，她循环的梦境终于结束。

　　细雨梳弄着檐下的几巢新绿芭蕉，朝飞暮卷，雨丝风片。锦屏人有没有忒看得这烧光贱并不得知，倒是几场润雨淅淅沥沥下来，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倒也是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流年。
　　小城里新来了个清唱班子，说是有个角儿长得绝色唱功又实在了得，当得起“莺碎春暖，叶动薰晴”的称赞。蔚泪卿坐在台下听得周围纷纷攘攘议论那个角儿。说也奇怪，那个女子从不报出自己名字，被问得多了，也只浅笑作答：“浮萍身世，不过混口饭吃，何敢有名。”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因此边有那一帮无聊之人混喊，称她为“倾城”。
　　蔚泪卿左侧便是苏雪楼，这次慕名好奇而来的也有不少姑娘，羞红着脸在偷瞧苏雪楼，瞧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不一会儿又面上飞霞地扭头嫣然一笑。蔚泪卿无心去看这些眉眼官司，便和右侧不远处的凤箫聊了起来。这凤箫便是城东小酒坊里那个藤蔓精化作的老板娘。说是老板娘其实小酒坊是她一人所开，貌美，酿的酒好，伙计也勤快老实，因此生意倒也好得很。凤箫生的娇俏，装扮也明艳，青丝半绾，金簪斜飞，葱绿衫裙，手里握着一把瓜子在磕。十指尖尖，正红色的蔻丹艳得逼人。手腕一动臂上戴的三四个金镯子碰的哐当作响。凤箫磕完一小把瓜子才道：“这倾城姑娘也是个有来路的。来了小半个月了，垂涎她美色的人多了去了，她还是好好在这唱曲儿。听那起子酒客说多了我也来瞧瞧热闹，看看倾城能倾到儿去。”
　　蔚泪卿笑道：“我也是好奇来凑热闹。不然指不定哪一天清唱班子走了，我还没见到倾城美貌岂不太可惜？”凤箫撇撇嘴：“我要是你早就憋坏了。成日不出门做什么呢。”蔚泪卿道：“就是总觉得出门也是无事可做。”凤箫道：“嗳，我新酿了酒，你来我们一起喝酒也是快事。”
　　两人热热闹闹说了会话，前面那些角儿也唱得差不多了，只等倾城出场压轴。只听得台下突然爆发出起哄声笑声掌声，旋即又安静了下来。她们二人也明白，收了话头等倾城出场。但听得琵琶声响，徐徐漾开，声声写尽湘波碧。紧接着便是一女子脆如鸣玉的歌声响起：“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荫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欲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这倾城姑娘果然没负“倾城”之名，裁冰雪为肤，剪秋水为姿。一曲终了，盈盈拜谢道：“今日琵琶一曲献丑了。奴家拜谢各位近日来多加照拂。”起身垂睫一笑：“奴家来此是寻人，今人既已经寻到，不久便整装动身。请各位稍坐片刻，奴家再奏一曲琵琶，权当与各位别过。”
　　台下一片哗然。苏雪楼折扇轻摇，勾唇一笑，侧身耳语道：“阿卿，你猜这位倾城姑娘想做什么。”蔚泪卿毕竟也是有两百多年春秋的人，当下便觉得有古怪，蹙眉道：“事出奇怪呢。总觉得不对劲。”“一只活了一千年的黄莺儿，能折腾出什么事情我也好奇。”苏雪楼刷的一声收了手中琮玉骨描金扇，“等着看好戏再说。”
　　倾城待台下逐渐安静了下来方才坐下，转轴拨弦三两声，试音毕了才开始勾弦抹挑。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却是一片奢艳靡靡。蔚泪卿渐渐发现不对劲，周围众人陆续陷入恍惚空茫状态，还有些人兀自笑得诡异近乎痴傻，那些姑娘家的大多面容绯红色如春花。右侧凤箫倒是没多大事，只是阖眼微微皱眉。苏雪楼神色一片清明，没受分毫影响。蔚泪卿清楚这琵琶声应是带了幻术，让人沉溺其中。奇怪的是自己肉体凡胎竟也没受到影响。
　　台上的倾城看也不看台下众生百态，起身朗声道：“公子再不愿见我，可不怕我真的倾了这座城么。”顿了顿又道：“奴家没什么做不出的，拼得毁了这一身清修道行做出的事情，
　　公子可要试试看？”
　　蔚泪卿顺着倾城盈盈目光望去，从门口处缓缓走进一个挺拔高挑的人影来。还未近已觉其周身气场冷冽如雪覆漫野，月寒天宇。眉眼好看得描画不出，一双眸子里沉着银霜飞星，只需瞧一眼就心里满满都是他。蔚泪卿如遭电掣一般当即呆住，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背影！
　　那男人走到台下，神色淡漠道：“姑娘如此费心。有劳了。”
　　倾城一反平日的清傲模样，黛眉轻蹙，似有无限哀愁上眉梢：“奴家清修至今，不日即遭天劫，渡了便可飞仙。可是，公子知不知，奴家并不愿飞仙？”见那男人无意作答。倾城自嘲一笑：“也罢，一切只是奴家自作多情。今日这一遭，无非是为了迫公子出来再见一面留个念想。”她垂眸不忍再看，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复道：“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奴家未遭天劫，已遇己劫。奴家主意已定，永不飞仙，当留尘世。还望有缘，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