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叶子》爪爪的心

1、第一章 日记

　　我原是那树上的精灵。舞动于树尖，嬉笑于风中。
　　我的生命不过如此。春荣秋枯，便随着那一片绿叶坠入凡尘，没入泥土，给大树母亲吸收了去做养分。
　　我不觉得悲哀，也并不快乐。
　　因为从初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结局。
　　可是，却叫我撞见了他。于是便有了再也索绕不去的深深眷恋。
　　秋风袭来，似乎夹杂着轻微的笑声，不知道是否在笑我的痴，明知道不可能，却独自在这里黯然神伤。
　　呵，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我的生命就快要到尽头了，谁在笑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豁然开朗。此时此刻，我只希望能再多看他一眼。
　　啊~一个不注意，我的双手脱离了树枝，直直向树根坠去。
　　就这样完了吗？我的生命。
　　我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一阵微风把我轻轻托起，这样的触摸让我觉得有些许温暖，温暖得让我想起了那个午后——
　　四周静静的，大家都在安然午睡。我被阳光炙的有些不耐烦。
　　“歆儿，歆儿。”一把略为低沉地男声由远而近，掩盖不住其中的爱怜与关注，跟着是一串清脆的笑声。那个穿着淡黄色连身裙的女孩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
　　“看哪，梧桐树开花了！”女孩抬起头快乐地说道。
　　紧随而来的男子应了一声，双眼却不曾离开过女孩。
　　而我的视线也再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那双眸子，灿若星河，似乎有一泉流水从中潺潺淌过，温柔却又灵动，引得我遐想联翩。闷热的空气不再成为我的困扰，那一双眼，便是烦躁喧闹中的一丝宁静。
　　许久，那个男人轻声问道：“我们回去了好吗？”不待女孩回答，便牵起她的手闪进了旁边的楼里。女孩乖巧地依偎在他身上，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
　　那红晕是因为害羞吗？
　　脑中再没办法遗忘那对眼睛，体内似乎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没有心的，却会有心扑扑跳的感觉？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从那一秒钟开始，我便希冀着每一天都能再遇见他。虽然他似乎并不是居住在这幢楼里，但是隔三差五地他总是出现在这个女孩的身边。我发觉我在嫉妒她了。
　　这种嫉妒在这一刻特别的强烈。
　　不，我要在消失前再见他一面。纵使他永远看不见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我从没用过的背上的翅膀，朝那个我注视了九个月零三天的窗口飞去。
　　我是知道这结果的。无法再回到母亲身边，在这分毫之间我便背叛了她。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使将任人践踏，粉身碎骨，我也要再看到他。
　　是了，我本就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叶子，又有谁会在意我的去留呢？
　　我见到了那个女孩，她脸色苍白，坐在床上微微有些失神。
　　生病了么？那么他应该会出现吧！我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你啊，总是不甘寂寞。” 殷悦姐姐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她无奈的表情在脑中浮现，渐渐消散了去。
　　不不不，我仍是那孤寂的精灵。我仍然贪恋清晨露珠的依偎和那雨水的洗礼。
　　只不过，我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来世上走了一遭。我只是想再见到他。
　　啊~我不知道撞上了什么。
　　一阵寒意袭来。
　　这是什么？身体像被无数只小虫在撕咬一般，再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我的生命本就是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哪里承受的了如此的折磨。
　　痛。
　　麻。
　　浑身又痛又麻。
　　我不禁大声叫了出来。
　　……
　　待我回过气能够辨认方向的时候，却终于看到那双我思念了许久的眸子。焦虑、急躁、责备、怜惜、激动、疑惑以及……爱恋？
　　而我只是祈望他能够看我一眼，就一眼，哪怕只有一秒钟。
　　“歆儿，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柔而平稳。
　　为何口气如此平淡？如果不是刚刚看到他的眼神，根本就无法相信他是紧张她的。
　　“歆儿？”他略略提高了声调。
　　我偷偷地笑。他真的是在乎她的。
　　突然感觉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不！怎么可能？
　　我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你回答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是不容置疑的。
　　我低下头，看到他正抓着我的双手。
　　天！是真的。
　　我有些恍惚了。抬起头再看向他。是了，不就是他死死盯着我看吗？我简直心花怒放，根本就顾不上考虑别的了，“我，我……”我尝试着说话，可是“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我开始痛恨自己，如此的懦弱。好不容易有机会与他面对面，却无法告诉他我多么想见他。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树上的精灵。那么，他是如何能看到我的呢？
　　我坐起身，想要搞清楚状况，却在刹那间看到镜中的自己。这，这不是歆儿的模样吗？
　　可能因为在床上躺的久了，自然卷曲的长发此时有些散乱。刘海沾了汗水，三三两两的粘在一起，贴在额上。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又浓又密的睫毛刚好遮住了惶恐的眼神，不让他看穿。脸色如同之前我见到的一样苍白。这绝对是歆儿！
　　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企图分清楚歆儿和小叶。
　　这明显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一把抱住我一字一顿地说：“歆儿，有我在，别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就在刚才我撞上了什么，痛得我晕头转向的。可是现在这个新发现怎么能让我不害怕呢？
　　我到底是谁？
　　或者说，我到底是什么？
　　我有些无助。如果我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是歆儿，那么小叶呢？
　　到底是歆儿有了小叶的记忆，还是小叶有了歆儿的样貌？
　　我需要时间来想明白。在秋天结束之前，在小叶消失之前。
　　说实话，我是感激他的。在这一刻，他的拥抱的确是让我欢喜的，并且给了我某种力量让我能够没有在他面前再次尖叫。
　　我伸手抱住他，轻轻地说：“放心吧，我没事的。”
　　他松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背，似乎是想要推开我的。
　　为什么？
　　我不要。
　　“歆儿，这样不好。”虽然口上这么说，但是他再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不好，有什么不好的？我撒娇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如果可以，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也是好的，我想。
　　“阿歆！”随着一声呼唤，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一下子放开我，“咻”的一声立到一旁去，神情满是尴尬。
　　开门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妇女，保养得很好，让人摸不透她的真实年龄。可是我看得出，她不快乐，而且很悲伤。好在她并没有觉察到他的突兀，径直走了进来，坐到我身边，“阿歆，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然后求助地望向他。背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歆她睡了午觉。”他又回复了那种讨厌的口气，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
　　她朝他点点头。
　　是歆儿的母亲吗？
　　呵，他不想让她看到我们抱在一起。原来，原来他介意的是她。
　　他这是害羞呢。我在心里偷笑，不再紧张地蹙眉。
　　“明天你也去吧？”她突然问他。
　　“是。”他应道，随即又补充，“我8点来接你们。”
　　明天？明天要去做什么？我应不应该装病留在家里？
　　“呜~”我眼珠一溜，钻进被窝，喃喃地说：“我很累。”
　　她替我盖好被子问我要不要在房里吃晚饭。
　　这简直是皇恩大赦。我使劲地点头。
　　她终于笑了，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和他一起出去了。
　　我吁了一口气，希望自己没有露出马脚。
　　在关门的一刹那她看了我一眼，让我全身一震。那个眼神，是怀疑。我突然觉得心虚，事实上，我是应该要心虚的。但是她真的只一眼就看穿了我不是歆儿吗？
　　不，不会的。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明天，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总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悄悄地起身，仔细观察这个房间。
　　这原是一幢老式洋房，从外墙看上去颇有些年老失修的样子。可是这一刻，呆在这房间里却让人感觉格外舒服温馨。日落之后，外面早已起了丝丝凉意，每晚都是殷悦姐姐抱着我我才能入睡，这屋里却是温暖的，即使一个人也一定睡的很香吧？
　　想到殷悦姐姐，我心里是愧疚的。可是这种愧疚一瞬即逝，因为他对我的吸引实在要大很多。
　　可是会不会这一切只是我的南柯一梦？明天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我会发觉我还是梧桐树上的那一片小叶？
　　我的心里面是矛盾的。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又希望能够真的与他相拥在一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寻找一些能够证明歆儿身份的东西。
　　我承认我很幸运，因为我不经意地一伸手便找到了歆儿的日记，就压在枕头下面。
　　我手哆嗦起来。
　　易哥哥。歆儿是这么叫他的。我的心里好像一波湖水，被小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荡漾了开去。只这么一个称呼，便让我吃了蜜糖一样甜。
　　歆儿的字有点稚嫩，下笔却很重，就如同是一刀一刀刻上去般，有好多处都已经穿破了本子。只有“易哥哥”这三个字写得颇有些灵秀飘逸的味道，不知这是故意为之的还是在“易哥哥”三个字上才下了真功夫的。
　　“今天是易哥哥的生日，我做了小花要送给他，可是他没有来。”
　　“今天易哥哥和我一起吃晚饭，算是为他补过生日。我很开心。”
　　“今天我和易哥哥一起吃了冰淇淋球。我喜欢薄荷味的。好吃。”
　　“今天易哥哥带我放风筝，我喜欢看他跑起来的样子。”
　　歆儿的日记自始至终简单明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用最简单的方法记录了她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今天易哥哥与我捉迷藏，我看到梧桐树开花了，很漂亮。”
　　这是那一日，我第一次见到他。
　　原来当日他与歆儿是在捉迷藏。我不禁想象他一个大男人带着歆儿放风筝、捉迷藏的样子。还有他不愿被人发觉得紧张她的神情。我肯定他是喜欢歆儿的，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喜欢她的。他和她，不，他和我，我们，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想到这些，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如此小女人，絮絮叨叨地在心底碎碎念。我连自己什么时候将会消失也不清楚，何来永远。对我来说，能与他在一起多一刻也是好的。有一刻便要珍惜一刻，有一天便要珍惜一天。
　　我叹了口气，合上日记本。原本我和他便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我们在两个空间中各自直行。可是今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其实我并不能肯定我对他的迷恋是否只是一时兴起。诚然，这样的“一时兴起”让我付出太多，我完全背离了自己的轨迹，可是在读完歆儿的日记之后我明白我对他已经不单单是一时的迷恋了。我早已接受了她对他的所有依赖、眷恋以及爱慕，那么强烈，那么锲而不舍。
　　我和歆儿，不同的个体所拥有的情感，在这一刻交融，进驻我的内心。我知道我再不会轻易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