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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道义劫 ...


  •   凄凄的灯光暗了暗,轻打个旋儿,便炸开了一瞬,薄黄的镜面上反射出一个苍白痛苦的面容。

      他用袖子掩住嘴,剑眉紧蹙,原本是凌厉锋锐的线条已被这无尽的苦痛折磨得凄清而委顿。

      有一种一碰即碎的脆弱。

      被刻意压抑的咳嗽声在这间不小的厢房内徘徊,宛如午夜怨魂最后的低回□□。

      他一手撑着桌子,几声激烈的咳喘后,终于不支的半跪在地。

      整个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唇是明艳欲滴的鲜红色,有血在唇边不停的涌出,仿佛抽离了生命。

      几经挣扎后,他从怀中取出了药物,皱着眉思考了良久,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剜骨裂心的苦楚,将药一口吞下。

      咳嗽停止了,痛苦也停止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楼板出神。

      嘴角扯起一个十足的苦笑。如果一生都要靠药物来维持,这样的苟活和死相比,不知哪个才是轻松。

      可他不会选择死。死亡永远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是死后无边无际的寂寞,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尤其清楚。如果生前不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那么来去不过是一抷黄土,与没有活过又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他是白愁飞,白愁飞不是一个轻易言死的人,即便在最危急最难熬的时刻,他宁可选择寄人篱下的活,也不会选择什么轰轰烈烈的死。

      因为,想飞之心,是永远不死的啊……他这一生,从未为任何人留恋过,他只为自己而活,为让自己活得更好而活。

      苏梦枕是一场梦,红楼幽幽一场凄艳旖旎的梦,梦醒了,只余一声空叹。

      王小石则是一盏灯,一盏能为任何人点亮的灯,他生于世,也许就是为了照亮他人,而不顾自己的死活。

      那盏灯也曾想要照亮他,可他选择了拒绝,狠心的,残酷的,绝望的拒绝。

      因为,他需要的,从来不是光明,从来不是……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地传来,白愁飞却蓦地一震,他匆忙地用袖子擦净嘴边的血迹,再将那一块血布割下,藏在一边。

      略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他才拉开了门。

      顾惜朝。

      门外的顾惜朝含笑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瓶,道:“白公子不请我进来吗?我可是难得好心来帮你换药的。”

      白愁飞看着他,神情冷漠地往里让了让。

      顾惜朝走进来,听着关上房门那一声轻响,嗤笑一声道:“下次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也要先把身上那股血腥味除掉才是。”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得住你。”白愁飞径直走到一边坐下。

      顾惜朝剔眉看着他,突然笑道:“是啊,你想瞒的无非是一个王小石,可惜,今次来的是我不是他。”

      白愁飞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灯芯再度爆出了一瞬即逝的火花,顾惜朝的眉毛微微蹙起,口里却是一声叹息,

      “白愁飞,你本不该喜欢他的,这种感情只会让你死的更早。”

      “哈哈!真是笑话!!”白愁飞放声大笑道,“顾公子可是半夜无聊,找我开玩笑来了?你认为我会喜欢他?喜欢一个男人?”他笑得几乎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挥挥手道,“我白二一向不缺女人,就算饥渴,也没到这种程度。”

      顾惜朝却不笑,他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慢悠悠地道:“王小石不会放弃温柔的,这种骨子里的大侠风范,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甩不掉的。——这药你应该知道怎么用,食骨虫的余毒可不是这么容易清除干净的。”

      白愁飞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谢倒是不用,我顶多能帮你治疗食骨虫的伤口,而逍遥散的毒,甚至你那一剑穿心的伤却是无药可治的。”顾惜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却是异常复杂。

      灯盏中的火星在一阵寒风扫过后,终究是灭了。

      白愁飞静静地坐在漆黑的房间中,借着月光晃动着那个白色的药瓶,幽长的眉睫颤动了下,仿佛受惊的蝴蝶。
      他闭上了眼。
      顾惜朝最后那句话还在这幽暗的屋子里回荡着。

      “白愁飞,也许像你这样的人,是真的要到了灰飞烟灭时,才肯承认自己的真心。”

      真心,何为真心?白愁飞的手抚上了自己胸口,那里,痛不可耐。
      他嘴角微微扯动,几分自嘲,几分痛苦。
      顾惜朝,你猜错了,我从来就没有真心,甚至,我连心都已经没有了……

      黑夜总是一纵而逝,白日的朝阳散漫地射进牢牢紧封的纱窗。

      如果忽略了那些爬在窗外的黑色斑点,这倒还算是个不错的清晨。

      在红袖招的第一个晚上,恐怕没有人是能安然入睡的,整个夜里都得提防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毒虫,一有动静便马上清醒,有些人干脆就不睡,一盏孤灯守到了天明。

      命悬一线。

      这想必是人人内心想法的真实写照了。

      所以,当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时,戚少商几乎不用时间反应便立即睁开了眼!

      他拾起身边的剑,几步上前。

      “谁?!”

      “戚堂主!出事了!!您快来吧!”年轻人焦急的声线从门外传来,戚少商眉一皱,便知道这肯定是小雷门的弟子。虽说他是千般推脱,可这小雷门代总堂主一职还是没有推掉。

      可如今的情势更容不得他推辞了。九现神龙戚少商,江湖道义有一千,他一个人就得担八百,而越是危难的关头,肩上的担子便越重,越容不得卸下。

      这是道、是义、亦是劫。

      他戚少商注定脱不了的劫!

      一路快行。

      戚少商的手停靠在剑柄上,稳、且实,仿佛没有用一丝力气,却又像任何人都移不动他的手。跟在他身后的小雷门弟子不由得感到了一股极大的压力。

      这压力几乎快使他喘不过气来,而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他脑中一片晕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待看清了来人才发现原来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王小石。

      王小石俊秀而又亲切,不像戚少商豪气干云却又透着无边寂寥,不像顾惜朝清朗如玉却又阴恻狠毒,也不像白愁飞慵懒潇洒却又狂妄狠绝,更不像这一干江湖人物,个个都有些怪癖。

      王小石有一种让人一见便引他为知交的力量,看见他一如既往的嘻笑,便没有人会想要去猜疑他。

      所以,在很多年以前,白愁飞和王小石一起上京时,他曾开玩笑地说,要是你去骗人,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高明的骗子了,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上你的当,说不定家破人亡了还会对你感恩戴德呢。

      这便是王小石,虽然他还不至于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但对这些初入江湖的子弟来说,看见他,便会无端觉得这江湖实在也有一块清澈干净之地。

      “王楼主!据说是落英山庄的几位朋友遇到了麻烦!!我正是来找戚大侠前去一探的!!”

      王小石和戚少商交换了一下眼神,当下缄默不语,暗暗施展轻功,更快速地往落英山庄封庄主的厢房赶去。

      红袖招,二楼西。

      住的正是落英山庄庄主封乱和他的一干门人,封乱在一点梅的袭击中也受了伤,伤极筋骨,但所幸他内力雄厚,能够自己运功疗伤。

      戚少商记得昨夜分手时,封乱还拍着他的肩膀道,戚兄,如今我们可也算一条路上的人了,说的好听点就是同舟共济,说的难听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甩不掉谁,我落英山庄还得看你九现神龙的照顾啦!

      世事总是难料,昨天还说着这话的人,如今就只剩一堆白骨了。

      戚少商黯然摇头,看来这条路,他终究是走不远了。

      “戚兄,王楼主,你们来了!”乔海迎面走了上去,目露哀色,“可惜,我们都来晚了一步,封庄主他已经……”

      王小石看了一眼那地下堆积的白骨,诧然道,“怎么会死的这么奇?才一个晚上就只剩骸骨了?”他说着,便伸出手去想要一探,可恰在此时,一只手蓦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你想死吗?!”白愁飞的厉喝在他耳边炸响,王小石一愣,却几乎忘了缩回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手指。

      洁白、修长、骨节分明,那手指仿佛这世间最珍贵的玉石雕成,盈润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而王小石也知道,那手指必定是冰冷的,冰冷一如白愁飞的人,可越是冷,越让人想尝试,究竟要怎样的温度才能让他,染上一丝温暖。

      白愁飞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缩回了手,他惶惶然又想起了昨夜顾惜朝说过的话,指尖更如镀上了一层冰霜般,阴寒。

      戚少商没有察觉到二人的不适,他的目光只向一个人投去,似乎无时无刻他的眼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那个人,那个笑得天真却狠得非凡的人。“顾惜朝,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惜朝眉一挑,顾作惊讶地道:“戚楼主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又或者在你的心目中,我顾惜朝就是堪比神算的高人?”

      吃了个哑巴亏,戚少商干脆就不说话,等着顾惜朝自己说下去。

      果然,顾惜朝见他没有反应,眉眼掠过一丝讥讽,却也正色道:“我已经查过封乱的尸骨了,死在一剑穿心的利剑之下……”

      “一点梅?!”乔海惊讶地打断,“又是一点梅?!”

      见顾惜朝厌烦的白了他一眼,乔海尴尬一笑,拱拱手示意他继续说。

      顾惜朝收回视线,向周围的人道:“乔堂主说的不错,确实是一点梅干的,而且,在打斗过程中,封庄主将这厢房的墙壁打穿了一角。”他指了指左边的白墙,那上面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业已封好。

      “封庄主的断仇拳果然名不虚传。”乔海感叹道。

      “确实名不虚传,也刚好是这名不虚传,让他死的更惨。”顾惜朝轻轻一笑道,那笑容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封庄主死后,门户洞开,这食骨虫便趁机窜了进来,吸骨食髓,封庄主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而更惨的是他的门人,没有抵抗之力,只能被这些虫子,活活地爬进身体里,爬进脑里,从内到外,吃得一干二净而死。”

      众人闻言,都不禁大汗淋漓,仿佛这虫子正顺着封乱的尸体爬到他们的身上,爬入他们的身体里……

      “那、那这些毒虫呢?”有胆小的人颤巍巍地指着封乱等人的尸体问道。

      顾惜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放心吧,已经让我用火烧死了,封乱的尸体,我怕上面还余有残毒,你们还是不碰的好。”

      “火?”一直没有开口的戚少商突然道,“这食骨虫难道怕火吗?那我们为什么不用火攻抢出楼外去?”

      顾惜朝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错了,食骨虫不是怕火,而是趋火,他们就如飞蛾一般,一见火光便飞身而入,不多的食骨虫用火烧是可消灭,但是,楼外是成千上万的食骨虫,恐怕你一个火把还没燃完,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一根了。”

      众人闻言都不禁骚动起来,有人大叱道:“那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顾惜朝耸了耸肩膀,神情自在地说:“各位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将封乱等人的尸体草草收拾了,一行人便各怀心事的离开。

      顾惜朝嘲讽地笑了笑,这就是所谓的一世大侠,一代英雄,最终不过落得如此下场。

      到头来,果然是俗话所说的,好人不长命,祸患遗千年吗?这样说来,他还真是宁肯做个坏人也罢。

      转身过了三楼拐角,顾惜朝忽然心念一动,他抬头。

      抬头一望三字。

      流光阁。

      朱漆的大字在精致的匾额上反射出宛如鲜血的暗红。顾惜朝双瞳睁大,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再也移不动半分!

      “怎么?很熟悉吗?”白愁飞邪笑着贴近他身边,“这是冷艳的屋子,熟悉的话不妨进去看看,说不定,那里面还有你更熟悉的一件东西。”

      顾惜朝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冷。

      白愁飞无所谓地道:“顾惜朝,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

      “那就多谢白公子好意了。”顾惜朝轻笑一声,衣摆一撩,便径直入了阁内。

      阁内的物件委实不像一个青楼女子所有,没有什么精致可人的玲珑首饰,没有什么金丝银缕的罗衣绣锦。每一件东西都各司其位,看起来是严谨而又素雅的,可落到顾惜朝的眼中却是僵硬的,没有一丝人气。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一副山水画上,表情却和白愁飞那日的惊异很不一样。

      顾惜朝的神色是淡淡的,连落在画上的手指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淡白的月色。

      手指从那低矮的屋瓴间慢慢地零磨而过,他一叹一顿间,念出了它的名字,

      “流光……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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