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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那是一抹冷艳的残阳如血 ...


  •   三月十五,正是江南花繁的时节。

      自钱塘一路向北,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俱被那多情的桃花染上淡淡的红。

      穿过一树繁盛,离东口大巷约一里,是一座古朴石桥,桥后则通一条幽巷,那巷极深,也极窄,一人坐的轿子都不容通过,却不妨那些个贵公子哥儿执扇步行,只为探着巷后的掩色藏香。

      断魂桥,勾魂巷。

      其实这桥并不断魂,这巷也未尝勾魂。反倒是那巷后的一幢红楼,着实断魂勾魂。

      红袖招。

      红袖招艳名广播,凡是外人行至江南,想要寻花问柳的,没有人不知道红袖招,也没有人不会去红袖招。

      那红袖招内不仅人美,更是酒美,声美,琴美,舞美。

      连那端茶的小丫头,执娟讪笑的老鸨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就连当初皇帝赵佶偷下江南,也是在这红袖招内呆了三天三夜,仍不舍离去。

      这样声色俱美的地方,又怎会愁没有人源?

      所以今日的红袖招依旧是高朋满座,谈笑之声远闻勾魂巷外,那弹琴的女子巧笑倩夕,玉指葱茏,引得翩翩公子一掷千金。

      不过,仍旧是有些不同。

      譬如那些丝袖掩唇的女子会悄悄把视线投向靠窗角落里那一桌,只一眼,脸上就沾了红晕,再多看几眼,怕是要未饮先醉了。再譬如,那些抱着美女饮酒作乐的公子也会心不在焉地搭几句话,眼神却盯着那桌的人,钦羡、嫉妒、赞叹、痴迷,说不清的味儿。

      “二哥,你还真是树大招风,怎么不管男的女的都往你这儿看啊?”王小石被这众人视线盯得火辣辣的,局促地动了动身子。

      “你若是不喜欢被人看,去把那些人的招子挖出来不就得了。”白愁飞饮一口酒,毫不在意地说道。

      “嘿,我不喜欢给人看,不代表别人不能看,这世上本来就不是随心所欲的,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却偏偏有人喜欢,相反,我喜欢的东西喜欢做的事,说不定也有人讨厌的不得了呢。”王小石端起酒杯,却笑嘻嘻地看着白愁飞道:“而且,说不定二哥喜欢被别人看,我假如挖了他们的眼睛,不是多此一举吗?”

      白愁飞斜睨了他一眼,却突然伸出手来在他肩上拍了拍,“少跟那个戚少商混一块儿,只会越学越不老实。”

      他如是说。

      王小石一愣,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愁飞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简直就是毫无形象的大笑,连搭在王小石肩上的手都禁不住颤抖。

      然而他一笑,却仿佛四周明媚的春光都聚拢了来,连那娇艳的桃花都只为他一人开放。

      红袖招内本来正饮酒谈笑的客人都不禁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这个俊朗非凡、漂亮的简直可以杀人的锦衣公子看去,却见他笑后又搂过一个女子大喝几杯,谈笑逗弄,倒是和那些醉酒的纨绔子弟也无甚两样。

      老鸨子一声呼喝,琴音大震,灌酒轻笑声接连四起,红袖招内又恢复了平常的热闹景象。

      只是难为了王小石,左推一个,右拒一个,可就是不能让那群女子离开一点,置身于一团浓郁的胭脂味中,弄得他面红耳赤,却又毫无办法。

      “二、二哥……”情急之下,王小石只得向白愁飞求助。白愁飞正左拥右抱,剔着眉看他,一副事不关己活该倒霉的模样。

      王小石又无奈地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另一个人,那人端坐在另一边,既不喝酒,也不作乐,年轻英俊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只有一双鹰眼锐利得紧,再加上他手上一直抱着那柄寒芒烁烁的长剑,也难怪那些女子不敢近他的身了。

      “王三哥,虽然你自京城远道而来帮助我们,实在有恩,但是,女人的事情,请恕冷某,爱莫能助。”冷血实在不愧为他的名字,当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时,王小石简直觉得身子都冷了一半。

      白愁飞看到他们两人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却忽然身子一软,斜斜地倒在了王小石身上。

      “二哥,你你你你你你……”王小石下意识地将人抱后又不知道是不是该放,一紧张又口吃了起来,直到白愁飞抬眸的一个眼神,他才明了地对那些个女子说道。

      “几位姑娘,我二哥实在是醉了,你们就放了他吧。”

      那些女子见白愁飞醉醺醺地仍在念着“酒”字,便吃吃地掩唇媚笑,这才莲步慢摇地离开。

      “二哥,人都走了。”王小石好意提醒道,白愁飞想到自己本就在装醉,所幸干脆地往王小石身上一躺,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再说。

      看来,他是一点也没理解到王小石的“好意”……

      感觉白愁飞的发丝搔着自己的颈窝,那灼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衣领上,王小石直觉那酒热简直就是烧到了心里。

      白愁飞却冷静如初地开始说:“你们知道刚才看我们都有哪些人吗?”

      “妄言山庄的少庄主不用说,还有江南八大庄的其余七大庄门人,就连霹雳堂的雷非雷也来了,其余的还有‘奉’派、‘陈’派几个派系的人,那边那几个,是桃花社,凤莲堂的当家。”冷血一声冷哼,“没想到连大老远的东北五大寇都在。”

      王小石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打了个呼哨,“左稍那几个穿紫衣的是狄飞惊堂子里的人,上次我曾见过。”

      “没想到连六分半堂的人都来了,看来只要有你王楼主在,我们想不惹人注意都难。”白愁飞说着,便从王小石的怀里坐起,自己又倒了酒慢慢地抿着。

      王小石苦笑一声(他却不知是为了白愁飞的话,还是为他的行动苦笑,总之,他是感到怀里少了一种暖人的温度),说道:“这基本上是整个武林都被搬到这小小的红袖招里来了,却不知这里除了温柔乡还有什么吸引人的?”

      “一点梅。”白愁飞说,“一点梅差点杀死崔捕头的事,怕是已经传遍武林了,而崔捕头既然倒在红袖招的院内,自然会吸引追查一点梅的人前来。”他用三根细长的手指拈起酒杯,慢悠悠地说道,“一点梅,已经是武林公敌了。”

      “说到三师兄的事……”一向不苟言笑的冷血忽然道,“白公子救了三师兄一命,冷某有恩必报,将来定会还白公子这一个恩情。”

      白愁飞不语,只是唇间慢慢浮上一抹淡笑,淡如水,明如月,却让王小石,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顾惜朝!你精通医理,一定要救他一命!!”

      当看见铁手那样一个稳重坚忍的汉子憔悴成那副模样,狠心连顾惜朝也不禁动容了。

      “顾惜朝,有没有法子?”戚少商立在一旁,俊朗的眉峰皱在一起。床上躺着的那个嗜酒如命爱闹爱笑的追命如今却一点生气也没有,他安静地沉睡着,却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

      “不行……”顾惜朝摇了摇头,“伤口太深了,只差寸许进到了心尖,如今能够凭人参吊着他一口气,已是很不容易了。”

      “那怎么办?!”铁手抓着床沿,手上青筋逬出!“难道要我们看着他死吗?!”

      “铁手,你先别急!让顾惜朝再看看!!”戚少商拉住铁手,用眼神示意顾惜朝过去。顾惜朝狠一咬牙,又忙去翻查那几味药理。

      白愁飞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转身就走。

      王小石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二哥,你要到哪儿去?现在正是他们最需要人的时候!”

      “对着一个死人再急又有什么用?我自然是打算离开,我的目标是一点梅,除此之外的事与我无关。”

      “二哥!你……”

      “站住。”

      一柄寒剑打断了王小石的话,也挡住了白愁飞的去路。

      冷血。

      冷血傲然站立,剑尖直指白愁飞道:“你要离开随你,但是,你不能说我三师兄是死人。”

      “你想怎样?”白愁飞也傲,他的傲与冷血的冷傲不同,是孤高,是狂妄的傲。

      冷血剑比血冷,他说:“我要你付出代价。”说完,他的剑已出!

      “住手!”王小石一招“隔空相思刀”化去他的剑势,吼道:“现在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

      “我和他不是自己人。”冷血说道,白愁飞只是冷哼一声,负手从他身边走过,冷血碍于王小石的阻挡,也不能出手,然而他却看见白愁飞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极深极深的黯。在他还没有明白这黯然之意时,一粒石子样的物事忽然飞到了他的手中,拿稳后他才闻到其中浓浓的药味。

      “把药拿给崔捕头吃吧,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白愁飞的背影已然溶入夜色之中。

      冷血和王小石对视一眼,将药拿给了顾惜朝。

      顾惜朝看见这药丸后,眼瞳猛然一缩,他蓦地抬起头来向白愁飞的方向看去,只行了一步,却又止足不前。

      他将药捏在手中紧紧地握了握,便立刻将追命扶起来给他喂药。

      “等等!”戚少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药,没有问题吧。”

      顾惜朝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这药,是世间最珍贵的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就连皇宫大内也仅有一颗而已,大当家的,认为会不会有问题?”

      “那……他怎么会有?”

      “我不知道。”顾惜朝低垂下头,戚少商也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眉睫在微微地颤动。

      仿佛庄周梦蝶,欲语还休。

      第二天,追命果然如实醒来,不过身体依然虚弱的紧,铁手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而戚顾二人则去妄言山庄询查一点梅的痕迹,至于白愁飞和王小石,则在冷血的带领下,去断魂桥勾魂巷红袖招寻找一个人。

      一个传消息的人。

      白愁飞又喝了一杯酒,已经时近午夜了,这红袖招才真正地热闹起来,就连那些名门正派之人也喝了个七八分,正与那些妩媚妖娆的女子嬉戏玩闹。

      这样的人,脱下了那层正经的表皮,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

      那些酒囊饭袋居然都能爬上江湖的顶头位置,而他,他白愁飞却只能屈居于这些人之后!

      有人是越喝越醉,而白愁飞知道,他则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凌厉、越狠、越恨!

      他这一下搁酒杯的声音极重,连正在闭目养神的冷血也不禁睁开了眼,而王小石却坐在窗边正和一个小丫头聊得兴起。

      这小女孩竟来自他的家乡,他们聊天,聊地,聊家乡的山山水水,对王小石而言,这比坐在白愁飞的身边,一边嗅着他身上那股甜腻醇厚的酒香,一边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要来得轻松多了。

      “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比大爷您更有趣的客人了。”那小丫头呵呵地笑着,头上两个圆髻俏皮而活泼。

      “我有趣吗?”王小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呵呵,您比那边那位黑衣的大爷和那位白衣的大爷有趣多了,他们一个冷得像块冰,另一个虽然在和情姐姐她们玩闹,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呀,一点也不高兴。”

      “是吗……”王小石不禁朝白愁飞的方向看去,那人虽然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然而他的心,是否也能像他的人一般洒脱、不羁?

      那小丫头看王小石眼神露出黯然,便急着说道:“不过啊,小九儿也看出来了,那位爷只有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真正正地在笑啊。”

      “真的?!”王小石睁大了眼睛问,整个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他却不知,自己那一双多情而又深情的眼,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小九儿痴痴地看着这位客人,竟然出神了。

      “来了!来了!!”
      “啊啊,她来了!!”

      红袖招内突然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所有的客人都站了起来,那老鸨子一打响指,所有的女子都慢慢地退了下去,整个楼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小石和白愁飞对望一眼,都是在问。
      谁来了?

      “她来了,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冷血冷冷地说,“她就是断魂桥勾魂巷红袖招内最断魂勾魂的,冷艳。”

      冷艳如斯,她像是一道血痕,只要你见过她一眼,你的心里就永远有这样一道血痕。
      冷艳如斯,她玉白如透明的指尖沾染了猩红的色彩,俯瞰众生的眼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冷艳如斯,她身着绯红的衣裙,从楼上缓缓而下时,便似一簇正在燃烧的火焰。

      也只有冷艳适合作她的名字。
      她像是一抹摇摇欲坠的残阳。
      绝美、绝艳、却如血。
      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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