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春》白夜华

2、第 2 章

　　皇上过完寿已是好几日了，宫中各项事务也逐渐恢复到了往常的节奏中。这日一大早九旻风瞅着个空闲便直奔白云山庄来。
　　“莫奕，走，咱们看戏去！”
　　此时莫奕刚刚用完早膳不久，正拿了本书倚着窗台闲闲地看着。乌黑的发松松挽着，只鬓角处留了几缕自然地垂在前面，一身白衣衬着这满院的姹紫嫣红当真如一幅绝美画卷。只可惜这画中的人儿此刻皱了皱那对好看的眉，长长叹出一口气后，无奈将书放下：“......阿九，你知道那戏是什么时候开始吗？”
　　“当然了，是酉时嘛！”九旻风眨巴了两下他那双汪汪的水润大眼睛，附带一个无邪的美好笑容，在柔和的晨光映衬下仿若普度众生的谪仙童子，美丽圣洁不可方物。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辰时呀。”那双汪汪的水润大眼睛又眨巴了两下。
　　“两者之间还有多少个时辰？”
　　“......刚好十个时辰诶。”这次眨巴了三下。
　　莫奕看着他再次长长叹出一口气后道：“那你这么早就兴冲冲的来喊我出门，却是去看什么？”
　　这下九旻风没再眨巴双眼，收敛了笑容，很少见的显出几分认真来看着莫奕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自然是要好好逛它一逛了。以后这样的机会，怕也是一次少似一次了......”最后的话语散落在晨风里，不知怎么显得那样安静。
　　“阿九......”短暂的沉默后莫奕开口：“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那好，走，咱们这就出门去好好逛它一遭！”
　　“嘿嘿是吧？我也是从书上看了现学现卖，当真十分煽情见效果啊！”九旻风一脸嬉笑，哪还有半分刚才的神情落寞。
　　“......！”
　　时值春日阳光正好，长安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路商贩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时从街边各个角落传来。几枝桃花从街边院落里探出来，嫣红一片开的正艳。莫奕与九旻风出来已有好几个时辰了，先前再好的兴致此时也有些疲了，便在街边寻了处茶铺坐下来休息。
　　“两位公子哥要来点什么？”
　　“先来一壶碧螺春。”莫奕招呼了一声转头问九旻风道：“你说的那家戏班子是在何处？”
　　“与这儿只隔了两条街，不远，你只跟着我走就是了。”九旻风声音有些淡淡的，全无了一大早的精气神。大半天转下来，哪里来的什么艳遇，大老爷们儿倒是撞到了好几个。“不过毕竟叫做艳遇，自然是晚上更有情调。没错，定是时候未到。”
　　莫奕有些好笑的看着九旻风在那儿嘀嘀咕咕，遂又开口道：“那家戏班子，可叫什么名字？”
　　九旻风闻言停下了嘴中念叨，眼中果又重新有了神采：“那家戏班子住在梨欢馆，平日里就在馆内唱戏，每日里去听戏的人可是不少。不过放心，我订的位子自是极好的。”
　　“两位是要去梨欢馆听戏？”茶铺里的小二此时正将泡好的茶端来，听得他们的谈话后开口道。
　　“怎么，你也去听过？可怎么样？”九旻风一听赶忙问道。可别艳遇不成，连戏也只是空有个名头。
　　“小的哪来的这分闲情和银两去听戏呀。只这馆中的戏班子前儿个天子寿辰被请进了宫去，这番出来，身价可不又涨了。不过戏子终归是戏子，唱完了戏，今儿个还不知道又陪了哪位爷去呢！”那小二嘴里这么说着，眼里却是藏了几分艳羡。
　　“你这番话是怎么说？”九旻风不解。
　　“不瞒这位公子哥，那戏子生的艳丽，戏唱的再好也是个卑贱身份，您想啊，听戏的多为达官贵人，哪一个是得罪得起的？左右不过是个小倌儿罢了。”那小二说完见两人无话再问，自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咱们是去见美人的，管他是戏子还是小倌儿呢！对吧？”九旻风眨眼对莫奕道。莫奕只拿了面前的碧螺春抿了一口，但笑不言。
　　“驾，驾！前面的人让开、让开！”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驰来，街上行人如织亦是毫不减速。路上的人忙不迭地避开，顿时嘈杂一片。一人被推挤着直往这边茶铺倒来，好在那人倒也机灵，双臂急忙一撑，没让自己摔到桌子。“哎呦两位对不住啊，对不住~”那人站稳了身子回过头来笑着赔罪道，一双桃花眼擒了抹狡黠盈盈看向他们。
　　两人俱是一愣。
　　这双眼竟是像极了脑海中的那个人。莫名的，莫奕在这一刻很想见那人一面。很想很想，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急剧膨胀，如网一般将心紧紧缠住。
　　“天下第一算！我们可真有缘啊。你上次道我将遇桃花，却是在何时何地，你再帮我仔细算一下。”九旻风回过神来一阵惊喜，忙拉着那人的手臂生怕他跑了。
　　“啊哈，不敢当不敢当，公子叫我小名莲儿便可。”不想此人便是那天下第一算。也就二十的年纪，一张清秀的脸，只那眸中似总滴溜溜的透着股狡黠。莲儿看了莫奕一眼，暗道此人可不好骗，莫不是要把上次从这位公子哥身上讹的钱要回去？正想着如何尽快脱身，却听莫奕忽的开口问道：“你可知这城中有谁脚上是系了个铃铛的？”
　　“铃铛？你是说那个戏子？”
　　“呀——！不好了，出人命了！”
　　“了不得！快来人哪！”
　　“......”
　　前边忽然一片沸腾。呼喊声议论声混在一起炸成了一锅粥。九旻风听闻呼喊，手上的力气便不觉松了松。莲儿瞅着二人松神的空隙，挣脱了手臂，一溜烟儿的跑了。
　　九旻风气绝：“天下第一算，你还没给我算仔细呢！”
　　“有缘得见，无缘且散。来日若与公子有缘定为公子再算一卦~！”从人潮中传来的声音即刻便又湮没在人潮里了。九旻风无法，听闻前边人声愈加鼎沸，遂拉了莫奕道：“走，我们也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莫奕此刻脑中正回想着刚才莲儿的话：铃铛？你是说那个戏子？现在人跑了，也不能再细问，只好摇摇头，跟着九旻风往前边去了。
　　穿过重重围堵的人群，只见路中间停了辆马车，可不就是刚才招摇过市的那辆么！似是那马忽然受了惊，车厢摇晃间一支箭从晃动的车帘里射入一举要了里面人的命。此时那赶车的人看着自家少爷满脸惊慌失措，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不就是城西贾府家的那个嘛......”
　　“可不是。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登徒子，真是现世报啊！”
　　“却不知是谁下的手？”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
　　“看来死了个欺凌百姓的。也是，就刚才马车驶过的嚣张情形也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却不知是何人......？”九旻风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口中喃喃。
　　“是隐月。”莫奕此时开口道：“你看那支箭，箭尾的羽翎上有一抹红，并且隐约映出一朵莲花图案。那是用朱砂通过特殊的手法涂上去的。这是只有隐月里的神箭手尤白才会有的箭，亦是他的惯用手法。”
　　“隐月？”
　　“你常在宫中，对江湖事自是不甚了解。隐月是几年前江湖里突然出现的一个组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却扬言不杀忠义之士。只有区区五人，江湖中人却多对其有几分忌惮。”莫奕向九旻风解释道。他也是只听过传闻，不想今天竟在这里见到了。
　　“不杀忠义之士？听来倒像是个为民除害的组织咯。”九旻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组织，问道。莫奕面色略微沉了沉：“话虽这么说，只一些人虽兢兢业业，却因曾经犯过错，亦是被他们当做任务接受的。”
　　“咦，那岂不是连给人悔改的机会都没有？”九旻风撇撇嘴：“亏我刚才还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他们一番呢。”
　　“说到底是个杀手的组织。”莫奕看着马车内惨死的贾府少爷，那支箭直直钉在面门中心，留下来的血淌了满脸，狰狞可怖。
　　“让开，让开！”几个吏卒喊着推开人群往这边走来。围堵的百姓看够了热闹，眼见官府里的人来了，便也纷纷散了。
　　“我们也走吧。”莫奕说着，跟九旻风一起也散出了人群。
　　春日夜色来得早。日头还未全落下去，街上便已陆陆续续点起灯来。白日里的商贩们也收拾了东西要待明日再来了。有别于白日的喧嚣叫卖，夜色中的长安城更显奢靡。一家家的赌坊妓院都支了灯笼开了门，各种嬉笑怒骂莺歌浪语不时从各个角落里泄出来。而长安城的某条街道上此时正有两个身影在急急走着。
　　“这次没错了，就在这前边！”九旻风拉着莫奕一路急行而来。要死，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在这个时候走错了路。又因着刚才街上的事，这一来二去竟是要错过看戏的时间了。九旻风在一座楼馆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道：“就、就是这儿了。”莫奕抬头，只见朱红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梨欢馆”三个字。
　　“走，我们快进去。”九旻风拉着莫奕进了门。里面早有人迎了出来，将他们二人引至前面的座位上。彼时那戏早已开始了。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唱的是一出霸王别姬。只见那虞姬着一身红衣，慢步轻移，脸上神情既悲也愁。间或一两声轻微的铃声随着虞姬的动作传来，竟是更衬出一分寂寥。
　　莫奕和九旻风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说唱动作，竟都呆了呆。
　　“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儿啊，你说是不是？这次没白跟我出来这趟吧？”九旻风对莫奕说道，脸上无不得意的笑着。
　　莫奕静静地没有回答，只盯着台上的人看，脸上神情变幻莫定。有欢喜，有不可置信，甚而有一丝怒烦之气。是他，果真是他！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戏子究竟会不会是那个人。一个是当日在马车上破窗而入，对他说话轻佻的路人。一个是此刻在台上唱念做打俱佳，引人扼腕的虞姬。两个身影现在重叠在一起，伴着那偶尔响起的清脆铃声。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
　　“莫奕，莫奕，你怎么了？”九旻风见莫奕只愣神盯着台上的人看，便推了推他的肩。莫奕回过神来，顿了顿，看着九旻风：“阿九，他就是我当日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他？就是这个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