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8、第七章（修）茕茕白兔

　　颜路来敲门的时候，弟子连博正在向伏念报告一些琐事。等听清门外传来的是谁的声音后，一丝笑意从伏念眼中浮现——随即很快被收了进去。
　　“进来。”
　　当连博看清推门而入的是何人时，诧异之情溢于言表：“二师叔，你回来了？”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存在的逻辑问题，稍稍窘迫。颜路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是。”而后，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伏念，行了一礼，“师兄，我回来了。”
　　伏念本来神情欣悦，听到这句话，却敛了敛眉，不动声色地看了颜路一眼，而后淡淡地对连博说：“子谦，你先下去的，余事稍后再谈。”“是。”连博不觉有异，行礼告退，直到走出屋门，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二师叔回来了，那，三师叔呢……
　　“子房去哪了？”伏念脸色微沉。
　　颜路神色从容，把几天前对南宫遥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送过了伏念：“初九那日，我们行至濮阳，便分离了。其后，子房让我和汀儿先一步回来。”
　　伏念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小圣贤庄自有消息来源，楚地那边的骚动，伏念自然知道——而且，不仅仅是知情而已。
　　半个多月前，墨家的人就通过儒家的暗线递过消息，邀请诸子百家的代表会盟机关城。当时伏念将此事按下，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把儒家拖进这趟浑水，因此并未给予回应。
　　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被张良得到这个消息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伏念微叹，问道：“可有消息？”“有。”伏念的“平静”有点出乎颜路的意外，不过，他对此乐见其成，“昨日，子房传讯，最迟，十六那天能到。”
　　十六……
　　这个时间巧合到让伏念觉得脑仁生疼：“十六那天……”“师兄想说的，是相国大人携客来访一事？”颜路淡笑接上，只是眼里也没有多少笑意。
　　伏念有些意外。
　　颜路解释：“今日，我和汀儿在有间客栈遇到了相国大人，和……阴阳家星魂。”
　　闻言，伏念心里一跳：“汀儿见到他们了？”“是。”颜路神色隐隐无奈，眼见伏念皱眉，缓声解释，“不过，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毕竟不是当年莽撞女童，早已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而再怎么任性，终究不会不顾大局。
　　伏念看了颜路一眼：“有你在旁边，她自然不会闹出什么来。但她那种的性格，一旦看到他和阴阳家的人在一起……”恐怕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
　　伏念停住，而颜路轻叹：“确实。”想了想，不免忧心，“两天后，李斯一行人便要来，届时……”“届时让她去和师叔喝喝茶。”伏念云淡风轻地说道。颜路一愣：“师叔……知道了？”“还不知道。”伏念心安理得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颜路：“……”
　　但仔细一想……也没有更妥当的办法了。虽然不敢肯定南宫遥的出现会让多少人动心思，但竹苑总是相对安全一点。唯一的实行障碍就是——“但，汀儿会愿意吗？”伏念微一沉吟，答：“我会说服她的。”
　　颜路缓缓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这件事他不必参与进去了。
　　“丁掌柜知道汀儿回来的事吗？”伏念忽然问道。这问题问得有点古怪，颜路怔了怔，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头：“应该知道了。虽然没看到人，不过已经叮嘱客栈的伙计告知。”
　　就是方式有点嚣张了点……
　　“嗯……”伏念若有所思，“那，她现在人在那？”
　　“浣云间。”
　　这答案在伏念意料之中。他正想说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回去休息，却发现颜路脸上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
　　“还有事？”
　　“汀儿见到子邻了。”颜路垂眼，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闻言，伏念一挑眉。
　　南宫遥回来之后难免遇到庄上弟子，见到姜爰不足为奇，而颜路却特地告诉他，显然是某人已经发现哪里不对了——而小圣贤庄收学生，不出意外是要经过伏念点头同意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伏念语气微凉。颜路淡笑，神色自如：“我没有说什么。”顿了顿，补充，“哦，只是说了子邻尚未过考核，仍是从业弟子。”
　　伏念的眉再度挑了挑，但是对着颜路那副“我很配合我什么都没说师兄你尽管放心”的表情，他……也是无言以对。
　　心下叹口气，伏念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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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着颜路塞过来的钥匙站在浣云间大门前时，南宫遥盯着门上的那把锁看了好一会儿。
　　这把锁……她认得。
　　当年，有人在这把锁上用红漆画了一个张扬的“汀”字，宣告所有权的同时还意气风发地许下誓言，锁在人在，锁毁人离。
　　而她离去时，锁仍在；如今她归来，这锁……还是在。
　　南宫遥眨了下眼，唇角微微勾起，随即，开锁，推门。
　　院子已经被整理过，收拾得很好很恰当，很……像两年前她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墙角那棵桑树又长高了不少，时值盛夏，亭亭如盖。树下的石桌石凳干净整洁，甚至比原来还干净，明显是被人用心擦过。
　　卧室、书房、偏厅……几间屋子的布置也和从前相差无几，是她喜欢的风格，简约素净。一应器具都是新的，但却都让南宫遥觉得熟悉亲切，仿佛她和这里，从来不存在相隔的这两年时光。
　　物是人非……是耶？非耶？
　　南宫遥把行李放在床上，坐下，盯着虚空漫无目的地开始神游。。
　　不想做什么，不想想什么，只想这么发呆。
　　就在南宫遥快要进入无我的境界时，门外突然传来人声：“南宫先生在吗？”
　　南宫遥心下诧异，正在疑惑是谁要找她，走出房间时，却看到三个葛衣短打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后面还推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装着两个盖了盖的木桶。
　　这是……
　　南宫遥顶着一脸问号看向那三人。
　　“先生可是南宫遥？”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南宫遥点头：“是。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给先生送水沐浴的。”
　　一听这话，南宫遥不由得笑了——颜路就是颜路，说起善解人意，小圣贤庄上下哪个比得上？
　　“多谢了。”南宫遥扬眉一笑，引着三人朝角房而行，顺口就说，“回头替我谢谢颜先生。”
　　三人推着木桶前行，闻言，却是怔了怔，面面相觑，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在南宫遥略有点不解地回头看时，其中一人笑了笑：“是伏掌门吩咐我们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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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南宫遥嘴角一扯，“那便代我向伏掌门道个谢。”

　　南宫遥沐浴完毕换了另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地从角房走出来时……肚子已经有点饿了。
　　她本来正在考虑是直接去找颜路要晚饭呢还是自己去饭堂看看，但一个抬头，便怔了怔。
　　院子里那个人坐得笔直，墨绿色儒裳穿戴得一丝不苟，见到她出来，便起身看向她。
　　身形颀长，眉目凛然深邃，唇线笔直，一身沉凝风华。
　　果然……和两年前比起来基本没什么变化……
　　南宫遥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个竹篮和一个木盒，接着便看向了伏念，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伏掌门，你怎么来了？”
　　说实话，南宫遥没想过伏念现在就会来找她。
　　“伏掌门”这个称呼让伏念心里堵了一下，情知南宫遥是因为姜爰而心里不快，面上也只能什么都不露：“我来给你送晚饭。”南宫遥微哂：“送饭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伏掌门亲自来？以后，我自己去饭堂吃饭就好。”寥寥几句夹枪带棒，伏念则岿然不动，以眼神示意桌上竹篮：“我把小痴带来了。无繇说，你想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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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遥已经站在石桌边，此时，正好低头——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前爪正扒在竹篮边缘，一对红彤彤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还龇了龇嘴，露出一对大门牙。
　　南宫遥默了默，一扯嘴角：“两年没见它，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她没忘记两年前她刚把这兔子带回来的时候它那副严重营养不良的小身板。
　　如今大白兔小痴一对大耳朵晃得欢快，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伏念看着它，眼底露出几不可察的一丝笑意：“它吃得多，长得也好。”闻言，南宫遥默默地戳了戳白兔软绵绵的身体，心下却在腹诽——本公子走了，这厮该吃吃该睡睡，还真是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的兔爷朝南宫遥龇了龇牙，娇憨可爱如故，南宫遥也忍不住笑了，给兔子顺了顺毛，抬头，看向伏念的目光里终于多了点鲜活：“多谢伏师兄了。”
　　虽然没说，但南宫遥猜都不必猜，也能知道这两年里是谁把兔子养到大的。
　　伏念神情淡淡：“你客气了。吃饭吧。”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把饭菜摆出来。
　　南宫遥摸着兔子的手稍微僵了僵，神色复杂地看了伏念一眼。
　　这叫她还怎么好意思保持冷淡啊……
　　一边想着，一边还是厚着脸皮坐了下来，同时厚着脸皮自然而然地就转了称呼：“师兄吃过了吗？”听到这话，伏念的眼神微闪了闪，嘴角滑过一丝极淡笑意，随即恢复如常：“吃过了。”
　　寒暄完毕，南宫遥心安理得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却看到伏念理了理衣服坐了下来，皱了皱眉，问道：“师兄还有事？”“你先吃饭。”伏念不动声色。
　　南宫遥默了一下，把筷子放了下来，要笑不笑地看着伏念：“师兄，你还是先告诉我？”摆明了又是又不告诉她，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吃不下饭吗？而且是明知她的性格还这么做……
　　伏念看了她一眼，没怎么犹豫地就妥协了：“师叔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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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南宫遥恢复淡定表情，慢吞吞地拿起筷子。
　　“吃过饭后，我陪你去一趟竹苑。”
　　南宫遥扯了扯嘴角，闷不作声地开始吃饭——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