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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四章(修)各入其位 ...

  •   荀况没有料到,他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才刚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九泉碧血玉叶花送出去治疗墨家那位只剩一口气的医仙,再回到竹苑时,苑中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他。
      而且这个病人,他并不陌生。
      当着连博的面,荀况维持住了自己德高望重的形象,没有伸手去揉太阳穴:“子邻这是怎么了?”
      连博没敢说是被掌门伏念打晕的,恭谨地低下头轻声道:“子邻因姜老爷突然离世之故心绪大动,掌门师尊便令弟子将她带到夫子这里,以防万一。”
      一听这话,荀况的眉毛便是一跳:“姜老爷离世?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始末还未查清。只知道今日一大早姜老爷便被姜府下人发现重伤昏迷在姜府门口。姜府下人到庄上报信,弟子和子邻便与掌门、南宫先生一同去了姜家。”
      荀况的脸色渐渐变了。连博埋头站着,暗中抬眼迅速扫了一眼,心中则暗自揣度。
      短暂沉默后,荀况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子循和子汀都还没回来?”
      闻言,连博心中一紧,面上镇定回道:“掌门留在姜家主持姜老爷身后事,而南宫先生先前回庄时姜老爷还未离世,但……想必她现在已经知道。”
      “子汀回来过?”
      “是。弟子虽然没有遇上她,但听二师伯所言,南宫先生确实回来过,只是很快又离开了。”
      回来过?
      荀况皱了皱眉,一时没想出南宫遥明明回来了却又匆匆离开的原因,而从连博的话来看,他也不知其故。
      “罢了。”荀况微微叹了一声,转身走向还在昏迷之中的姜爰,开始为这个身世复杂的孩子把脉。他想,他许是真的老了,以至于有很多事,都不愿再插手了。

      大门前悬挂着的白色灯笼十分显眼,加之姜家派出了下人报丧,因此就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和姜家有交情的都知道了姜戎在莫名重伤之后猝然离世的消息。
      下人们对于伏念匆忙派人出去报丧的决定都有些不明白,毕竟姜戎的遗体还停放在原来的卧房里,连装殓尸身的衣物和棺椁都未备齐。但伏念仿佛没觉察到众人的疑惑,交代好一应事务便不再多言,只让刚刚赶到的陆薤协助白管家处理一应事务。白管家虽然心中存疑,但想到伏念好歹是堂堂一庄之主,行事应有分寸,也就暂时把那点疑惑放进了肚子里。
      安排好这一切,伏念回到了姜戎的卧房。他在榻边坐下,手指在姜戎的脑后拂过,拔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屋中立刻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姜戎缓缓睁眼,看到伏念时,浑浊的眼珠里迸射出一丝光芒。
      “在下已布置妥当,您尽管放心。子邻她会平安无事。”伏念握住姜戎的手掌,尽管明知已杯水车薪,但还是将内力输送过去。姜戎听到这句话,眼底透出一丝笑意,而后便因体力不支而不得不再度闭上眼。伏念的手没有移开,目光在姜戎如纸苍白的脸上滑过。
      他本来只打算让姜戎在昏迷之中配合演出一场戏,不料姜戎却自己醒来,而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以两年前齐国出嫁王女失踪之事的前因后果来换伏念一句承诺。
      伏念的视线落到窗外,平静无澜。
      在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为了保全另一个人而选择牺牲自己的人,但只有当事人的感动才有几分意义。至于旁人,并没有太大关系。

      到姜家来吊唁的宾客不多,桑海城中曾经有生意往来的主顾只来了不到一成,倒是平时受过姜家恩惠的平头百姓陆续登门。姜家的仆从们一面感慨,一面又不禁想起了老爷素日里待人亲厚,除了对自身前路的担忧之外,也真正地因姜戎的离世而伤感。又想起自家小少年柔弱无依,到现在都还在姜戎房中没有出面过,将来也不知会如何。
      一时间,主客皆是满面悲伤。
      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自然是无暇顾及他人的了。
      伏念一开始只是避在后院,由陆薤出面协助姜家仆从接待来客,直到酉时初刻,他才出了姜戎卧室,踏入会客厅。
      厅中来客的视线刹那间聚焦到伏念身上,有识得他的,短暂诧异后心中暗道一声“还真的在此”,未见过他的,因他通身端方沉凝气度而大感好奇,随后在旁人的交头接耳中得知伏念身份,心情各异。
      伏念并未多说什么,肃容整衣,取香祭拜,随后一言不发地在厅侧为吊唁者准备的座位。姜家仆从此前都得了白管家叮嘱,在这个过程中并无人上前引导伏念,因此,整个过程中,伏念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外客。
      三三两两地有人走到伏念跟前,拐弯抹角地打探为何伏念待姜家这般不寻常——自然,得到的都是“子邻羸弱,恐其难支”这个回复。
      角落阴影处,却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离开。伏念迅速地瞥了一眼,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视若无睹地继续和旁人交谈。
      那道身影避开院中众人,小心翼翼地溜进了姜戎的卧室,然而在卧室中呆了没多久,又立刻匆匆闪了出来,稍加踌躇,双眉紧皱,随即似乎是才明白过来,一瞬间脸色大变,步履匆忙地离开了姜家——由于心绪大乱,自然没注意到在暗处窥视的一道视线。

      陆薤不动声色地走进厅侧,给伏念递了一个眼神。伏念会意,起身走向白管家,道:“白老先生,在下有事需离开片刻,此处便交给老先生了。”白管家闻言愣了愣,有些困惑,但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只是点了头,道:“伏掌门放心。”伏念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走出会客厅。
      候在厅外的陆薤低着头跟了上来,道:“掌门,那个人刚刚走,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嗯。”伏念点了点头,淡淡道,“你继续守在姜家,务必不能让姜家再出事。”陆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您不会是……”伏念脚步一顿,转头看了陆薤一眼,目光沉沉:“那些人不简单。我身为一庄之主,岂能坐视我门中弟子涉险?”
      陆薤被这话噎住,待要相劝,一看伏念那神情便识相地把话吞了回去,转而道:“追踪的弟子已经在沿途留了记号。您……当心。”
      伏念颔首,随后拍了拍陆薤的肩膀,低声说:“看好姜家,等我回来。”
      言罢五指握紧了腰间太阿剑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姜家。
      陆薤看了一会儿,也就收敛了脸上所有表情,转身朝里面走去——既在其位,便司其职、谋其政。伏念如此,他们亦如此。

      就像是整个世界曾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彻底摔碎了,而今正一点点将碎片拼凑起来。过分的痛让人在一开始失去知觉,直到被打碎的天地勉强拼合,排山倒海的悲痛倏然而至。
      从窗格照进这屋子的光啊,暖不热被寒冰凝结的心脏。
      姜爰无法抑制地在竹苑的榻上蜷缩起来,然而按着心口的指尖亦因寒冷而微微颤抖。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醒了?”
      声音是熟悉的。
      姜爰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站在榻边的人一袭白衣上绣了银色竹纹,再往上,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为什么?”姜爰开口,声音已经沙哑。
      “什么为什么?”南宫遥挑了一下眉,把一碗药重重地往榻边案几上一敦,冷笑,“醒了就起来喝药。”言罢转身欲走。姜爰一直以来被好好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点燃,她猛地掀起被子坐了起来,红了眼怒吼:“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一直以来对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宫遥止住了动作,回头看她,再一次微微挑了眉,这一次倒不是讽刺,而是略带了诧异和好奇:“一直以来?”“不是吗?”姜爰死死地盯着她,“从我进入小圣贤庄开始……他们是这样,南宫先生你也一样。我不是傻子,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追究。”“那现在呢?”南宫遥无动于衷,“你知道该怎么追究了?”
      姜爰死死咬着牙,僵硬地抬着头,眼底渐渐湿润了。
      她不知道。
      可是却依然觉得,时至今日,无法再由她沉默不问。
      南宫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在她面前弯下腰,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道:“你再不满、再愤怒,都无济于事。因为你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做。知道吗?我们本可以让你一直昏睡下去,睡到事情解决、尘埃落定,因为不必应付你的质疑对我们来说比较省事。”
      一句一句,刀子似的狠狠戳进姜爰的心脏,掀翻那一层盖在表面权作掩饰的皮,让她的无能无用无所遮挡。她的脸色越发苍白枯槁,嗫嚅着唇想问却说不出话来。
      南宫遥兀自说了下去,语气平静然而眼神遍布寒冰:“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让你醒来,好好看着这一切是如何继续。”
      也好好地……感受并学会忍受这种清醒却只能袖手旁观的煎熬。
      “趁热把药喝了。”南宫遥撂下这一句,掉头离开。
      姜爰仿佛泥塑似的一动不动。
      “子邻……”另一个轻缓的声音忽然响起,姜爰猛地一颤,活过来,循声看过去,才发现原来连博也在屋中,此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微微皱着眉,“你……”他本想问她怎么样,但很明显的是她现在不怎么样。
      姜爰忽然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
      她捂着眼睛哭得无声却汹涌。
      连博的指尖蜷起又松开,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上前,只任她发泄。待姜爰的颤抖渐渐平息,才握着一块巾帕缓缓上前,沉默地递给她。
      姜爰也默默地接过来擦掉满脸的泪水,眼眶和耳根都泛红。
      “赶紧把药喝了吧。”连博温和道,“其他的……不必担心。”
      闻言,姜爰突然僵住,捏着巾帕的手渐渐握成拳。她抬眼看连博,轻声问道:“子谦前辈,你也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是吗?”话说到最后,嗓音抑制不住地发颤。连博一怔过后微微拧眉,道:“子邻,有些事并非我们力所能及。”
      是的……力所不能及……即使,现在这件事,关乎她至亲之人,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姜爰惨然一笑,连博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整理好神色,把巾帕塞回连博手中,垂下眼,淡淡说:“我明白。前辈如果没有其他想说的,就去忙自己的事吧。药我会记得喝的。”
      连博默了默,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点头离开。
      姜爰又盯着窗外的天色出了一会儿神,才端起案几上那碗药,慢慢地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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