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60、第九章（修）天壤之别

　　巳时，阳光明媚。
　　颜路站在马场的游廊下，一边翻看手中书卷，一边侧耳听着马道上的动静。
　　十几个学生靠在马道外围起的木栏杆上，一边翘首观望，一边猜测着这一组同学里谁会最先到达。其中，支持子慕的学生不在少数。
　　不料，马道上蹄声未至，身后脚步声已来。
　　他放下书卷，转身一看，见苏镜正从六艺馆后门方向朝这边走来。
　　想到今天一大早某个师弟不声不响没了踪影的事情……颜路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越发温柔可亲。
　　苏镜有点不自在，礼数倒还是无可挑剔：“二师伯。”
　　颜路淡笑着让他免礼：“子翎怎么来了？”
　　苏镜心想若非自家老师不知去了哪里他何必来这一趟呢……面上却恭谨回答：“二师伯，荀夫子派子翼来传话，说……子明要求之事，有着落了。”
　　颜路笑了笑：“哦？”语气听不出什么意思来。
　　在一旁站着的洛昀看了一眼同样云里雾里的苏镜，心里替这个和自己同时进门的同窗默哀了一把——荀夫子有事找子明，却让子翼去告诉子房师叔，谁知子房师叔不在，于是倒霉催的子翎只好亲自来马术课上找人……
　　洛昀知道昨天张良和子明拐上颜路去竹苑一事，但并不知道这三人神神秘秘所为何事，并猜测恐怕苏镜也不知其中缘故。
　　在颜路没来由的沉默中，马道上传来了渐进的马蹄声。苏镜如蒙大赦，目光一亮抬头朝尘埃飘起的方向看了过去。洛昀见状连忙拿起记录的竹简和笔，一边看摆在案上的漏刻一边注意着马道。
　　当先一人纵马先到，但看清了马上之人后，十余个学生连同洛昀苏镜均是一怔。
　　第一个到的，正是和子明一起被张良安排进入小圣贤庄的子羽。子慕、子聪等往日里成绩优异的学生倒是落在了他后面。
　　愣归愣，洛昀没忘记在子羽跑过终点线后记下名次、名字与时间——虽然记下时间后，子羽超乎一般学生的速度让他再次感到诧异。
　　苏镜开始对自己的老师安排进来的两个少年感到好奇，然而直到这一组的六个学生相继纵马越过终点线，他都没看到子明的身影。
　　颜路看了看寂寂无声的马道，转头对苏镜道：“子翎，你先回去吧。下课后我会让子明过去的。”
　　“……”苏镜默默地应声告退。
　　洛昀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记录的竹简和笔。
　　颜路亦是坐了下来，继续翻看手中书卷。
　　唯独子羽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马道上背靠栏杆，眉头紧锁地望着道路尽头，似乎不甘。
　　等了约有半刻钟，围观的学生等得有些昏昏欲睡，想起这几天来这个新同学样样“第一”的表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子慕为首的几个人却藏不住轻蔑之意，纷纷议论开来。
　　“哎，这个子明，又是最后一个”
　　“到底跑哪儿去了。”
　　“傻瓜就是傻瓜。”
　　……
　　站在他们附近的子羽皱了皱眉，心下不悦，为子明辩解道：“子明是第一次骑马，速度慢一些，也是正常的。”
　　子羽在学生中的人缘比子明要好得多，虽然大家并不怎么理解为什么子羽会和整日不思进取的子明交好，但也不愿意拂了子羽的面子，何况刚才子羽骑术出众有目共睹，因此，当下便安静了不少。
　　两刻钟后，一匹马慢悠悠地从路的尽头晃了出来，闲庭信步似的朝终点踢踢踏踏走来。但……马背上却没有看到人。
　　众人大奇。
　　颜路放下书卷，抬起了头，略皱了皱眉，有些担心。
　　待通灵性的马儿停在了终点线时，看清了状况的学生们在短暂的瞠目结舌后轰然大笑。
　　——少年趴在马背上，头向着马屁股，双手紧紧地抓住马尾根部，双眼紧闭地打着哆嗦。
　　围观的学生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这样骑马的……”“我也是哈哈哈哈哈……”
　　子羽别过头，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怎么回事。
　　子明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大笑的众人，饶是平素被耻笑成家常便饭，仍是觉得有点尴尬了。
　　这结果让颜路也觉得很意外，并且意外之余，有些……忍俊不禁。
　　他笑道：“快下马吧。”
　　子明有点窘迫地在马背上坐了起来，摸着后脑勺讪笑：“呃……嘿嘿，已经到啦……”
　　颜路看着这孩子，忽然觉得，抛开不学无术这让人跌破眼镜的缺点之外，他的抗打击能力还真是世间少有。至少，某个从小聪慧过人而如今心窍玲珑的人，小时候可禁不住旁人如此取笑——或者，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暗地里未必能放过他们。
　　回过神，却见人群中的子慕正阴测测地盯着子明，手中拿了一块小石头。颜路眉心一动，就见子慕恨恨地一抬手猛地将石头向子明扔了过去。
　　子明大惊失色。
　　颜路眸光一沉，几乎就在子慕出手的同时，捏起一颗石子用暗劲扔出，后发先至地撞上了子慕扔出的那块石头，将其击得粉碎。
　　子慕一愣，下意识扭头，便撞见了颜路略带警告意味的目光，心中顿时一惊。
　　前几日他和几个好友发现有间客栈的那个伙计石兰在树下刻着古古怪怪的字符，疑心石兰是阴阳家的奸细，便打算伙同众人擒下他交给掌门处置，不料被路过的子明横插一杠，围攻不成反倒在一瞬间被打懵。他不信这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有如此惊人的功力，既是不甘也有心试探，却忘了向来温良和善的二师公并非只会坐看。
　　子慕把头转了回来，心中暗自思索。
　　马背上的子明见那块石头被击碎本松了一口气，不料之前一直乖乖站在原地的马儿似乎也对长时间的合作感到不耐烦了，突然抖了几下。
　　于是，子明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惨叫一声，头朝下、栽倒了地上……
　　第二波笑声中，马儿优哉游哉地自行走开，子羽用手捂住了脸，而洛昀刚发现，自己忘了记子明的成绩……
　　总结了这一次的比赛结果后，下课的钟声也响了。学生们各自散去，颜路则叫住了正揉着屁股要尾随其他人离开的子明。
　　子明转过身来，呲牙裂嘴却也勉勉强强抬手作了一揖：“二师公。”
　　他脸上没有因为成绩倒数而感到的窘迫或者不自在。
　　颜路心念一转，笑着问他：“感受如何？”
　　子明苦着一张脸：“屁股好痛啊……”
　　这次颜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发现子明还没走，子羽也回头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忍住笑故意问道：“你是脑袋着地，怎么反而屁股痛了？”
　　子明实话实说开始抱怨：“还不是让那匹马给颠的！”
　　颜路笑道：“子明第一次骑马，虽然速度较慢，但能坚持跑完全程，精神可嘉。”
　　闻言，子明顿时眉开眼笑没心没肺地问：“啊？是吗？”
　　“嗯。”颜路点头，“下次要继续加油。”
　　子明的脸立刻僵了：“啊？还、还有下次？！”
　　不得不承认，这样神情丰富多彩的一张脸，其实很有愉悦身心的效果啊……
　　颜路淡笑着答：“嗯。另外，荀师叔让我告诉你，下课后让你去见他。”
　　听到这个，子明的心情稍稍振作，点了点头：“哦，那我去了。”说完，转过身，依旧是一边揉着臀一边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颜路笑着轻摇了摇头，转过身和洛昀一起收拾东西，要离开时，却发现子羽仍站在原地。颜路正想开口喊他，却发觉，子羽看着的……是有间客栈来送饭的伙计，石兰。
　　目光专注，又带着迷惑，以及，欲说还休的迟疑。
　　颜路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似曾相识……
　　“老师。”洛昀的声音传来，“东西收好了。”
　　颜路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那就回去吧。”
　　伏念和张良都不在庄上，下午的课，恐怕还是只能由他代为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