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54、第五章（修）命悬一线

　　姜宅的其余十六个下人都在，包括十二男四女，最小的看起来不满二十，最大的不到四十，一部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上首的伏念和南宫遥，还有几个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伏念和南宫遥仔细地盘问了一遍每个人昨晚的行动，但结果并没有什么惊喜。
　　亥时二刻是白管家最后见到姜戎的时间。亥时，白管家路经书房，姜戎正好和帮忙打理酒庄的伙计说完话。白管家见姜戎面色疲惫，便去了厨房吩咐厨娘做了一份夜宵，做好后白管家亲自端给姜戎，等姜戎吃完了回卧房，他才把东西收拾好拿回厨房，让厨娘和打下手的下人早点休息，然后自己回了住处。而昨晚负责巡夜的两个护院在亥时正也回去休息了，回去时还不小心吵醒了同一间屋子的室友。至于其他的，早早在房中歇下，直到天亮时被变故吵醒。
　　并非全无疑点，但入夜后似乎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睡觉去了，到底有没有人半夜三更从床上爬起来游荡，实在无从考察。
　　南宫遥在听完众人的陈述之后便陷入沉思。众人不知其底细，但心中禁不住惴惴不安，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青年大着胆子问：“大人该不会是怀疑，老爷出事，和我们有关系吧？”
　　南宫遥立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莫非，你也觉得有关系？”
　　她语气轻巧，但又有几分锐利，看得那青年立即缩了缩肩膀，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招致了怀疑。
　　南宫遥却只是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一直沉默观望的伏念终于表态：“白管家，今日辛苦了诸位了。姜老爷遭此不幸，子邻年纪尚轻，往后还需各位多多照拂。”
　　其余人尚且迷糊，白管家已然明白过来，代表众人向伏念道了谢后，便带着下人们出去了。一干人从白管家的神色中看出这两位大人物大概已经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在厅中的伏念和南宫遥，神色却并不轻松。
　　“师兄有什么想法？”南宫遥一边说，一边随手取了小几上的那杯茶送到嘴边，刚喝一口就意识到茶已经冷了多时，味道苦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把杯子重新放回去。
　　伏念神色淡淡：“目前看不出问题。”
　　闻言，南宫遥一扯嘴角，但对于这一点并不觉得意外——如果伏念看出什么不对，也就不会轻易让白管家再把人带走了。
　　“去看看姜老爷。”伏念站起身来。南宫遥目光一闪，心情却有些沉重。她刚才为姜戎把脉时就看出，他的心脉明显是被人用内力强行摧毁，但同时下手的人也控制了分寸，没有让他立即毙命，而是一点点地衰弱乃至枯竭。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姜戎醒来，那恐怕意味着已经是……
　　“子汀。”南宫遥听到伏念喊她，回过神，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面前。南宫遥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依然是伏念那张表情寡淡的脸，然而目光却并非一片冰冷。
　　伏念递过来一杯茶，平静道：“尽人事就好。”
　　南宫遥接过茶，触手生温，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感觉依然已然沉甸甸，但麻木僵硬了的四肢似乎得到了一点解放。她抬头冲着伏念，笑了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轻松：“我明白。”顿了顿，笑容微敛，“我只是在想，应不应该请老师出面救人。”
　　姜家来历特殊，而且目前看来已经被那些人盯上。她可以选择自己冒险出面参与这件事，却不能不顾后果地把荀况也拉进来。
　　墨家那位医仙端木蓉倒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惜的是根据张良告诉她的讯息，医仙本人正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或者……
　　南宫遥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师兄，我回一趟小圣贤庄。”
　　伏念想了想，反应过来：“你打算向师叔请教？”
　　南宫遥点头：“对。”
　　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方法，伏念也觉得可取：“也好。那我们先去和子邻子谦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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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风声划过耳畔，像人的呜咽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间，听到身后传来呼唤的声音。
　　神志恍惚地转过身，便看到渐渐消散的雾气后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容貌与衣饰均隐在浓雾之后，看不分明。
　　他们在喊她，可是连词句都已经破碎。
　　“……请回去……请为……想想……”
　　心中忽而便是一慌，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身后传来碎石滚落深渊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的召唤。
　　他们不再往前走，可即便隔着层层白雾，依然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殷切恳求和无限悲伤。
　　前后，无路。
　　泪水汀泞一片，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越发清晰：“不要回去，死也不要回去。”
　　如是想着，突然间感觉脚下一空，低头一看，平实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下一瞬，失重的感觉传遍全身……
　　姜爰突然间惊醒，扶着卧榻深深喘息。
　　原本正坐在旁边出神的连博感觉到了，忙转头看来：“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做了个噩梦。”姜爰缓缓平复心绪，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背上披着一件外衫，没认错的话……是连博的。
　　大约是自己刚才喂阿父吃完药之后暗暗哭了一阵，不小心趴在榻边睡着，而子谦前辈不好意思叫醒我……
　　姜爰觉得有点尴尬，毕竟自己好像又沦落为需要他人分心照顾的一类人了。
　　她抓着连博的外衫，打算站起来还给他，不料腿因为跪了太久已经麻木，一条腿刚屈起来就失了力，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无法保持平衡地往后倒，结果后腰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床沿。
　　姜爰“嘶”地一声，勉强把痛呼压制在喉中，脸却白了。
　　连博早在姜爰身体摇晃时便觉得不对，只是距离远了点来不及拉住她，此时在她面前半跪下，有点紧张地向姜爰的后腰伸出手，但刚一动就意识到不妥，转而摊开手，道：“我扶你起来。”
　　姜爰抿着唇不说话，一手揽着那件外衫，一手握着连博的手站了起来，而后把外衣还给他。连博自然地接过，习惯性退开半步，侧过身穿上，再转过来看着姜爰，说：“子邻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担心姜爰如果一直守在姜戎身边，情绪会越来越低落。
　　姜爰点了点头，连博便要转身往外走，却忽然被姜爰拉住，转头时见姜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起了什么，正打算自己举手整理。但姜爰大约是刚醒来，有点神志不清，鬼使神差地伸手走上去要帮他，不料双腿知觉还没完全恢复，一步没迈出就又失去了平衡……
　　下一刻，人已经被连博抱住。
　　少年如青草的气息近在咫尺，怀抱不算宽广却带着温度，脖颈下白皙的锁骨半隐半现。
　　姜爰一时呆住，陡然觉得身体有点烫。
　　然后，外面突然传来推门声。
　　她立即伸手把连博推开，而几乎同时连博也松开了环住姜爰的双臂往后退了一步，谁都没再看谁一眼。
　　所以当伏念和南宫遥绕过内外室分隔的屏风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连博和姜爰各自站着不言不语不知道在看哪里的一幕。
　　两人都敏感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
　　“你们……都站着干嘛？”南宫遥狐疑地问。
　　姜爰没说话，连博清了清嗓子，说：“晚辈正打算陪子邻到外面走走。”伏念闻言点了一下头：“走走也好。姜老爷如果醒过来，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子邻你因他之故忧思郁结。”
　　经伏念这么一说，姜爰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心中又是一沉。
　　她打起精神，问：“刚才师尊和南宫前辈询问家中下人可有什么收获？”
　　南宫遥和伏念相视一眼，道：“如果他们没有说谎的话，姜老爷应该在昨晚亥时正之后离开家中的，至于是不是自己离开，还不能确定。”说到这里，她略停了停，视线落到姜爰背后的姜戎身上，“至于姜老爷的伤情……我现在便回小圣贤庄一趟，看看有没有医治之法。”
　　姜爰实在没有料到几位前辈能帮姜家至此，闻言便是一怔，一怔后忍不住红了眼，双膝跪下，深吸一口气，道：“姜爰谢过南宫前辈大恩。”说完，一揖到底。
　　南宫遥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伏念见状给连博递了一个眼神，连博会意，扶起姜爰，微笑着宽慰她：“子邻，南宫前辈一片苦心，你可要振作起来才对。”
　　姜爰重重点头，看南宫遥的目光满是感激。
　　南宫遥松了一口气，转头对伏念说：“既然这样，这边就麻烦师兄主持了。”
　　伏念颔首：“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南宫遥扬起嘴角一笑，正要往外走，忽然发现了什么，回头盯着连博看了看，提醒他说：“子谦，衣领。”说完，毫无所觉地出去了。
　　连博、姜爰：“……”
　　在伏念仿佛看出了什么的目光里僵硬地整理好一直没来及的整理的后领之后，连博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听到自家师尊淡淡开口：“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闻言，两人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勉强维持从容之态相继走出了姜戎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