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浊酒生

37、叁拾陆

　　叁拾陆

　　鸿尘着着实实又挨了阮寒州一下，只是此时他早已今非昔比，如此也不过叫他内息一阵翻涌，却是未曾有伤。

　　只是他远远看着阮燕亭那一片血红的衣襟，气急攻心，一时间连眼珠也变得血红。

　　他自小便是穷苦之人。虽为大家庶子，吃穿用度却还比不过那些得宠的奴才。他怨旁人对他不好，却也不求他们有朝一日能幡然醒悟，想起来要对自己好。

　　会对自己好的，便只有一开始就对自己好的那些人。若是能真正抓住自己心爱之物，旁的东西不要也罢。

　　阮燕亭现下便是他最想保住的那样东西，只是此刻，他却受了伤，甚至可能，就要坏了。那是鸿尘所决不能容忍的，他只觉心中源源不断得生出恨与怒来，简直要把他的心撑开一个大洞。

　　他此时已然不愿去想那些算计心机，只想看着阮寒州同当日的鸿灵一般，老老实实的做了那一具尸骨，好叫他平息这胸腔里滔天的杀意与怨恨。

　　然而他便是千般万般的想要结果了阮寒州，却也偏偏不能够。他此时失了分寸理智，又少了兵刃，反倒叫双手得空的阮寒州彻底压制了去。不过数招，阮寒州便又一掌劈在了鸿尘后颈上，叫他当场委顿在地。

　　阮寒州蹲下身来，拧碎了鸿尘手腕脚腕，叫他只能躺在地上。此后才又回过身来再计较那一枚碎掉的人头。他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可怖的笑容，自始至终，他便好似没看到一旁立着的老鬼，只把一门心思系在了那奇诡的黑茧只上。

　　他伸手捧起那一颗黑茧，好似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他甚至拿手轻轻的抚着那坑坑洼洼的茧身，温柔得如同抚摸爱人的脸颊。看他这般动作，只叫老鬼觉得一阵恶心。

　　肖凛寒便是想把那个东西留予自己？那一颗……丑陋诡异的茧。

　　他止不住想起了当年肖凛寒说起这一桩事的时候，脸上难以抑制的得意与欣喜。可让他如此骄傲的，便是这么个东西？

　　一时间，老鬼竟有些想要同阮寒州一般大笑起来。

　　阮寒州捧着那颗茧，一步一步缓缓朝阮燕亭走了过去。阮燕亭颤抖着大骂起来，嘴里还不住的溢出鲜血。只是他叫一枚断剑钉在了原地，能够动弹的也只有两手并两脚而已。他那般模样，活像是只给缚在了网上的小虫，可怜得竟有些可笑了。

　　老鬼也曾觉得阮燕亭同肖凛寒长得颇为相似，然而到了这时，他对着阮燕亭扭曲的脸，无论如何回想不起肖凛寒的模样来。他这般愣在原地，任一旁的鸿尘如何哑声呼唤也未有响应。

　　阮寒州拿指尖勾勒着阮燕亭的五官，露出了一副怀念的神情。最终他的手落在了阮燕亭头顶，细细的发丝缠绕着他的手，全然不顾此时阮燕亭表现出的不情愿。

　　利刃入肉，总是发出一阵不太明显的钝响。相比之下，阮燕亭的狂笑则要引人瞩目得多。

　　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此时竟真的派上了用场。匕首刃薄，但极为锋利。饶是他此时使不出多少力气，也足以在这般近的距离下，给阮寒州的肚子开了个透密的窟窿。

　　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想到阮寒州要死了，我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更好的时候了。我没什么可怕的，包括死。

　　这世间不会有爱能比恨更加深刻。阮燕亭望了瘫在一边的阿锦一眼，发现他已然满面泪痕。

　　可这样他仍是极美的，莫要说泪痕，便是此时他脸上的那些已然干涸了的血渍，也都是很好看的。只是这样好的阿锦，也许马上便不再爱我了。

　　纵使不能同阿锦同生，但与这老畜生同死，却也非常不错。这世上留下的是爱我惜我之人，死的是恨我弃我之人。

　　阮寒州脸上仍是一派笑意，不知他是不以为意，还是尚未反应过来。他手里那一枚黑色的茧滚落在了地上，撞掉了上面附着的最后一点骨头。

　　接着便有乳白色的，拇指粗细的乳白色虫子，从那一团黑色的丝里探出了头来。原本满是血腥味儿的房间里，转而为土腥味所取代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有几片落叶顺着大开的窗户落了进来。老鬼听到背后想起了沉闷的足音，又有往此处来了。

　　来人着一身黑衣，脸也为黑色轻纱掩着，只露出了两只带着些许阴沉的杏眼。她虽然穿得厚重，老鬼却仍是认出了她是个女子，甚至能够叫出她的名字。

　　她走得极慢，脚步很稳。长长的裙摆下头，却是一双大红绣鞋。她绕开了门边的老鬼，走向了角落里的阮寒州与阮燕亭。待走到房中的时候，她侧头望了望地上的鸿尘，忽的笑了起来。

　　“相公，阿秀来看你啦。”

　　原本一直僵在原地的阮寒州听得这句话，咳嗽着笑了起来。他转过头来，嘴角还噙着血。脸上的神色一时间变得无比温柔。

　　“阿秀，你叫我相公，我好欢喜。只是我仍是想听你叫我小弟，为何你不肯这般喊我呢？阿秀，阿铭喜欢你，你死了我也还是喜欢你……”

　　黑衣女子微微垂下头，揭了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苍白秀美的脸来。她此时的模样，才和老鬼记忆中的朱正秀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终归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朱正豪后面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