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浊酒生

34、叁拾叁

　　叁拾叁

　　鸿尘一步步走着，时刻留心身边的阮燕亭。他既担心阮燕亭想起些什么，又盼着他便是想起来了，也能照旧待他。他既不悔拿阮燕亭做饵哄鸿灵上钩，也不悔杀了鸿灵。可愈是离那雅室近了，他心中便愈发惶恐不安。

　　雅室仍同他走时一般布置，鸿灵取代了当日鸿鹄尊尸身的位置，带着那白玉面具高坐金椅之上。

　　那日他走时虽处理了鸿鹄尊的尸身，地上的血污却没有擦。待得此时，鲜红已然变成了一片深褐色，好在地上铺的也是深色的石砖，不细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那一股子血腥味儿，便是雅室里存了许多上等的香料，也掩不下去。

　　阮燕亭看着这满满一室的奇珍异宝，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只觉得这里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着，若是当真来过，断然不会忘了。如今觉得相似，怕是梦里曾梦过如此华景。他绕着那些个珠光宝气的摆设走了几圈，由衷赞道：“阿锦，此处倒当真是个好地方，却不知叫个什么名字。”

　　鸿尘一愣，望着阮燕亭满脸的喜色，讪讪道：“名字有些古怪，你不知道也罢了。”

　　他既不愿说，阮燕亭也强按心中好奇不再多问了。此处种种物件，若是带了出去，无一不是当世奇珍，阿锦师门当真非同凡。，不过这样看来，往日倒是自己亏待了他。可阿锦却不在乎这些，仍是待他好。想到此处，阮燕亭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泡进了蜜里，要化作一滩甜水儿了。

　　可他腹中的心思，鸿尘是一概不知的。他心中虽觉忐忑，但到底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做这般情态。他搬了鸿灵僵直的尸身坐下，吩咐阮燕亭自去寻地方待着，自己则练起功来。

　　与这胭脂骨驱使之道，他也只是一知半解。鸿鹄尊虽留有笔录，但这等秘辛他自然不会细细写好留待他人取用。想来也是，习武可以强身健体，内力高强者更可益寿延年，若是有胭脂骨相助，又没有他横插一脚，怕是他鸿尘老死了，鸿鹄尊也还好好活着呢。

　　但他此时已然别无他法，当下若不放手一搏，待得阮寒州找上门来，想要再搏怕是已然不能。那阮寒州便是再蠢，有个三年五载的时日，总能寻上门来。他能躲上一时，难道还能躲上一世吗？

　　于是他也不做多想，只细细回想鸿鹄尊手录中的只言片语，与当日鸿鹄尊传功与他时的行功路数，小心调息起来。他身上仍带着内伤，稍一运气腹中便是一阵剧痛，他也只勉强忍下，细心试探。

　　待得他运气在鸿灵尸身中行了一个周天，方才觉出这胭脂骨的奥妙来。虽不知一块枯骨如何能有如此奥妙，但既有如此奇用，却是好大的助力，若是时间充裕，与阮寒州未尝不可一战。于是他练功愈发用心，只把阮燕亭抛到了脑后。

　　阮燕亭虽觉无聊，可他好歹也是武林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知晓练功须得无人打扰。便是他心中再焦灼难耐，也仍是蹲在雅室一角啃着干粮。如此过去了半月有余，鸿尘自觉已大有所得，方才又重新同人接触起来。

　　再给我半月布置，那阮寒州的性命，定然是我囊中之物。

　　老鬼如今又一次站在了雍京城门前，只觉得胸中空空的，好似缺了许多的东西。阿七就站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默默望着他的侧脸，一句话也不说，恰似一颗生了根的树。

　　“如今，到了此，处。你我，便……”

　　“嗯。”阿七应了一声，牵着马自行走了。他便是一丝犹豫也无，好像与老鬼当真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般。老鬼望着他的背影兀自开合了两下嘴唇，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罢了。他把腰上的葫芦摘了下来，喝了几口从清柏那里取来的好酒。这酒太好了，想到以后便享用不了，便有些舍不得开怀畅饮。

　　肖凛寒高高的挂在风中，隐约闻到了一丝丝甜香。他忍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应当已然没了鼻子了。而且好像也没有了肚子，若是当真喝起酒来，却要流到哪里去呢？

　　他朦朦胧胧的想，做人的，决计不会有我这般一无所有的时候，但较之那些个孤魂野鬼，自己这样的却也是好上许多。纵然听不到，看不到，甚至也闻得不太清楚，整日只叫那风死命的刮着，可到底能想上一想，便不算真正的死了。

　　我虽然不知为何要这样吊着一颗心，可便是我只有一颗头颅存在世间，便是只有我一人还记得自己，那我也不能算死了，那我也总有盼头。

　　好啊！好啊！

　　他简直就想大笑起来。

　　清槐，你也不会死。我总是记着你的，我记着你一日，你便仍是爱我的。就为了这个，我就是这副模样再过千年万年，也总要记着你。

　　你总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