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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叁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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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壹
清柏的酒果然很好,对月独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老鬼坐在廊下,望着院里的一片青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年少时。白日里阿七才与他说过剑伤已然大好了,他也开始打算出关一趟。现在虽失了肖凛寒并鸿尘几人的踪迹,但鸿尘总不会放着阮燕亭不管的。他势必要回美人冢取胭脂骨充作筹码,到了雍京,定能有所收获。
他原来只道,为了他人毁了自己的一生,是极为不智的事。而今方知,并非不知其恶,而是不能。
但若能归于一捧黄沙,为月华夜夜照拂,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老鬼随手把空酒坛扔到一边,眯起眼不看高悬空中的孤月。随着酒坛碎裂的声音,耳边也响起了另一人的足音。
“来,你的药。”
是阿七。此时他还不忘送药过来,当真是个好大夫。他又这样年轻,师门也好。若非当日鸿尘争一时之气,此时他定然要强于现在许多。老鬼笑了起来,伸手接了药碗,老老实实一口喝了下去。可一入口他便发觉,这并非药汤,而是一份醒酒汤。
他望向阿七的时候,阿七也静静注视着他。他总是这幅模样,直让人觉得,若是自己不动,他便肯这样专注的望着,哪怕是千年万年也不改丝毫。
“你,为何,总是……总是,这般……”老鬼说了一半,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摇着头,并不再说下去。他这幅样子好似个疯子一般,披在身上的长发点着零零碎碎的霜花。
“我素来都是如此。”待老鬼止了笑声,阿七如此应道。他从铺了一地的陶罐里摸了一个出来,拍开封泥自己喝了几口。老鬼看向他,他便把手里的酒坛递了过来。
“我想同你一道出关。”
“不行。”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阿七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你我三日后启程,我还置办些药材带着。如今春汛湍急,水路难行。还要去寻两匹……”
“随你,我,自……自明日,明日……走。”
“也可以,明日就明日。我现下去收拾东西,明日天亮我们就走。”阿七拿了搁在一边的药碗,站起身正准备走。老鬼一伸手拽住他衣裳,低声说道:“你,不能,去。”
“我不去,我只与你同行。你去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就在雍京城里呆着。保不齐还有人来找大夫,叫我去医一个垂死的江湖人……”阿七蹲下身,拿手裹着老鬼的手,叹了一声。接着他冷冷道:“你如何说,我也会去的。若不和你同行,我日夜兼程,保不齐比你还先到几日。到时候你可管不着我。”
说罢,他便把老鬼的手从衣裳上扯了下来,自顾自端着药碗走了。老鬼远远望着他,只觉得心口莫名一阵酸楚。
再说阮寒州带着肖凛寒,一路磕磕绊绊,总算得了些许阮燕亭并鸿尘的行踪。只是肖凛寒如今状况极为不妙。他那肉身已然残败得不能入目,便是那颗金贵的头颅,也已然开始腐败。
他也曾同阮寒州计较,如若不然便先寻一具寻常尸首应急才是,总不能叫他便这样烂成了一捧淤泥。阮寒州却不肯,只因如今腐败太过,只能开颅取蛊。可若是贸然寻那容器,蛊虫能不能活下来尚未可知。他宁可这样拖着,也决计不肯冒这样的风险的。
是以肖凛寒过得极苦,他从未想过此生竟有此等机缘,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坏殆尽。他愈发易怒,常常惹得阮寒州不快。阮寒州总有手段整治他,可他却并不怕这种种折磨。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死人了,死人还有何畏惧之物呢?
他叫阮寒州那包裹兜着的时候,便沉在黑暗里神游天外。行了一路,想起最多的还是只有清槐一人,只是他总只记得这人的只言片语,再多却是没有了。除此之外,便是自己为镇北王将军鸩杀之后,那般似死犹生的时候。
旁人只道他是因那镇北将军一脉为天子斩了首,但他却是为王实韬亲手毒死的。他还记得那一日他正在帐中推演,王实韬打外面来,铁青着一张脸,手里还拿了一把银酒壶。他先坐下与自己寒暄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军情,接着便抱怨起了自己婆娘如何泼辣,那新娶的一房小妾又是如何动人。如此扯了一阵,两人便饮起酒来。王实韬只劝他多喝,自己却做愤恨状,摔了那酒杯。待到他觉出不对之时,已是为时晚矣。
他这一生,最为向往的便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再没有旁的事,能和这一桩相提并论。
自他记事起,便向往着那些故事里的将军。可饶是他有天大的才华,却偏偏没生在那乱世。他尚年幼时天下执戈,待他长成,却已然是太平盛世。他只当自己能做个英雄,可当今天下,饶是他挤破了脑袋,也成不了大将军,大英雄。
如此碌碌一生,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这世上也有成不了英雄的人。待到如今便是有人说了,他也不能信了。阮寒州许他万种功劳,他也应下。可见了清槐,他竟又想着只跟平常人一般过活。
我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