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浊酒生

2、壹

　　壹

　　老鬼是谁？你要在关内问，就算是满大街问遍了，估计也没人知道。但你要是在关外，就算是不知事的孩子也能告诉你，老鬼是一个道士。说来也奇怪，只听说那道士是抓鬼的，哪有道士说自己是鬼的。

　　老鬼这个道士，不抓鬼，只杀人。做法画符测字算命统统不会，在杀人这一行里却是翘楚。老鬼杀人，就和切瓜砍菜一般，一剑下去，人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那血喷得老高，甚至能溅到房梁上。不管富贵贫贱，功夫高低，都是一样的价钱，一样的杀法。

　　他武功高明，干活麻利，却从来只在关外活动，绝不踏足中原。那些刚刚出关的嫩雏不轻知重好歹，见他孤零零一个人，时有出言乃至出手挑衅的。出言的，不管说的多难听，他只当没听见，可一旦出了手，使得那只手，他就砍哪只手，跟砍人头一样麻利。他常年来往龙门客栈，时常惹出是非，龙门客栈的漂亮老板娘见了他少不得要给他两个白眼，一声冷哼。老鬼只得结结巴巴的说些好话，把老板娘哄得开心了，好买些酒喝。

　　老鬼嗜酒。他喝酒，不吃菜亦不同人言语，只自顾自的一口接一口，把那酒浆当做白水吞了。老板娘原有一回戏弄他，把那装酒的葫芦里装了一葫芦白水，老鬼当时虽然没说什么，当天晚上就在店里斩了两个人的胳膊。老板娘知他脾气，以后虽也与他顽笑，却不敢真的惹恼了他。

　　这么一个道士，却悄无声息的从关外消失了。他不再出现在龙门客栈，龙门客栈里的客人们却还要议论起他，没人知道他一个人，骑着一头青驴悄悄地回了中原。也没人知道，这么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道士，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老鬼一直在城墙根等着，等到日头老高了，那几个守城的兵痞才懒洋洋爬起来开门。如今快要入冬，鲜少有人进出，他们是越发的懒散了。便是此时开门，他们还要抱怨几句。老鬼牵着驴，慢悠悠的入了城。

　　城里算不上热闹，甚至有些萧条，与老鬼记忆中的雍京颇为不同。他在街上恍惚的走了一截，才拐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

　　房里的摆设物件都有年头了，只是还算得上干净。老鬼也不是讲究这个的人。他走时元只想着入关看看，真的来了，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此时他就像是个游子，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他问小二要了些热水，洗去了脸上的风尘，露出了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和一双细长黝黑的眼睛。这么多年的风沙，他的头发都已染上了霜花，脸却还是出关时那副惨白惨白的模样。对着铜镜端详片刻，老鬼自己也觉得没趣，就着剩下的水泡了个脚就歇了。

　　他睡着得很快，但是却睡得不深，稀里糊涂的梦着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半梦不醒的，似睡着又没睡着。
　　所以待到一把长剑劈开房门的时候，他仍是闭着眼睛。

　　闯进来的两个黑衣人武功不高，年纪很轻，而且还是新手。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长辈没看好，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出来。屋子里睡了个大活人，居然也毫无知觉。

　　“大哥，那人不在啊，上面只有他那个侍卫，俺们上不上？”
　　“你傻呀，人都不在你冲上去，生怕他不知道咱们盯着他嘛！先等着，等会应该要回来歇着。”

　　两个小伙子窃窃私语，间或夹杂着几句家常。老鬼就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这些年过去，早就没什么好奇之心了，对于他们议论的“宝贝”也没什么兴趣。反倒是两人说的些江湖杂谈家长里短更合他的心意。然而他巍然不动，却止不住楼上的腾风起浪。待到一个衣衫轻薄的人砸在他肚子上的时候，他这个睡也装不下去了。

　　那在房里守着的两兄弟也吓了一跳，怪叫一声就冲了上来。楼上掉下来的年轻人也不顾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个大活人，直接伸手一抓一拧，当场就折了一人的脖子。另一个人大喊一声“大哥！”，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又被他一爪捅了个透明窟窿。老鬼暗自感慨，这人出手果决狠辣，说不定与自己本是同行。岂料那蜡烛点起来，老鬼竟发现自己怀里的，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而且这个大美人，还是个男人。

　　都说看美人，应在月下，应在灯前。老鬼发现，这灯前看美人，果然是别有一番意趣。美人之美，美在眼角；一双杏眼欲语还休，眼波流动好似一江春水。眉梢亦是风情万种，一簇一挑皆有风情，美不胜收。更美之处，在于那凝脂白玉一般的肌肤，和嵌在高挺鼻梁下的，一双珊瑚色的薄唇。烛光之下水润剔透，妩媚动人。只可惜，如此容貌，居然是个男人。尤其是，还是个惹了麻烦的男人。

　　房间不大，可这不大的房间里，一会儿的功夫，活人死人，男人女人都有了。之前的摆设虽旧了些，总好过此时一件也无。

　　那闯进来的十来个人里，还有六个侍女打扮的人，点起了儿臂粗细的蜡烛，把一个房间照的是灯火通明。他们拥着的，是一个带着面纱的黑衣人。老鬼琢磨，此人夜里也还带着面纱，想必不是极美便是极丑，却不知道若是美人，比之怀里的这一个如何。可没想到那人摘了面纱，竟是个英武的男人。

　　老鬼看着他的脸，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