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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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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陆
堂上坐的,当真是明泽宫宫主阮寒州。
阮燕亭原是担心父亲出了什么变故,可如今见到了,却又觉得腿打哆嗦。他离家北上,是为了追他那宝贝阿锦。但他也没傻到真跟家里说,自己是为了一个男宠奔走千里,只说是想要出门历练一番。他老子素来知他心性,如今阿锦都跟他一道过来了,只怕是要瞒不住了。想到平日里阮寒州诊治他的办法,他直在心里后悔不迭。
“燕老头,我可把你儿子给你带过来了,你应承的一窖好酒呢?”
堂上男人抬头轻笑道:“你自去江南徘徊楼取了便是。院子里取一挂肉充作信物,待你到了江南,必有人带你取酒。”
清柏听他如此说,颇为高兴,连声称他义气爽快。他也不与人客套,自去院中取了一挂肉走了,把这一行人给留在了屋里。
他一走了,阮寒州的眼睛便落在了阮燕亭身上。阮燕亭本就心虚,让他这么一看,汗都要下来了。不一会儿功夫,脸便红透了。阮寒州看他这副模样,笑出了声。阮燕亭听得他笑了,知道他并不生气,也就把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快步进前去,把那簸箕从阮寒州手里抽了出来。
阮寒州生就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虽称不上英俊,也自成一派威严。阮燕亭见惯了父亲锦衣玉带的模样,却不知他也能做这村夫打扮。只不过阮寒州素来只在江南一带活动,此番怎地到了湖州?他心有疑惑,嘴上却并问,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亲热话。阮寒州自幼对他颇为严厉,虽近几年来他年岁渐长,阮寒州对他的管教早已不似当年。但多年积威犹在,在阮寒州面前,他向来拘谨得厉害。
老鬼此时也细细打量着这堂上男子。此人不仅做农夫打扮,便是身上的肤色,手上的指节,也都是常年务农的人才能有的。但若是一般的农人,决计置办不起院子里那满满当当的荤食。再者,他虽未听过阮寒州的名字,但也是见过阮燕亭的做派。阮燕亭于吃穿用度上其实颇为讲究,这都是真正的大家望族,才能养出来的公子哥儿。那他的父亲,也定然不会是一个区区农夫。
如此反常,必有蹊跷。
不仅他觉察不对,鸿尘也是暗自皱眉。他在江南阮家时,阮燕亭只把他锁在院子里,并未见过这名满江湖的明泽宫主。可他的传闻,也是听过不少的。堂上这中年男子,与传言所说的,竟无一丝相似之处。他暗自戒备,只怕阮寒州一时突然发难。
“燕亭此番北上,途中可有什么趣事?”
阮燕亭见他没问到阿锦并那道士的来历,心中暗喜,只把渡江以来,为人围追堵截的经历细细讲了,临了还颇为委屈的抱怨道:“父亲,您从哪里找来那么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他拿了您的兵刃来找我,却又不肯告诉我您的下落。还说您问我要什么宝物,我还当他是哪里来的贼人呢。”
阮寒州笑道:“你这小子,这般不知轻重。清柏道长是我多年好友,此番你我俱到这湖州,若不是他,我要如何在此寻你去?你不谢他,怎地还要在我这里撒娇告状,这许多年了,也无甚长进,当真让我心焦。”
阮燕亭自是不以为然,清柏称他燕大头,又戏弄与他,他自是不会对清柏有甚好感。只是父亲既然这样说了,他嘴上也就应承了过去。此时阮寒州笑的温和,想来是心情不错。他一时没忍住,问道:“我等本是因缘巧合到了此处,不知父亲是如何得知?父亲又是因何到了这湖州地界,还做如此打扮?那道士拿与我看您的佩剑,为何那剑却是断了?还有那宝物……”
听得他如此说,阮寒州笑而不答,只眯起眼细细打量着他。阮燕亭让他盯得浑身颇不自在,只道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触怒了父亲却不自知,心中极为懊恼。话虽至嘴边,却也问不下去了。
正当他惶惑不安之时,却听阮寒州轻声道:“我是先知道你到了此处,才一路带着你娘跟了过来。你走了这些日子,我们也都担心得紧啊。”
阮燕亭从未听得父亲如此温情言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颤声问道:“那我娘,如今也是到了此处?”
“不只你娘,还有你那兄长,如今也是一并到了此处。”
兄长??我这二十余年来,怎的从未听说过,我还有一位兄长?阮燕亭瞠目结舌望着父亲,又望望堂下站着的鸿尘与老鬼,直对上了老鬼质疑的眼光。
我是当真不知,我还有个兄长?他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阮寒州好似看不到他那惊疑不定的神情,温言道:“鹤宇也很想你这个弟弟,在此等了你好些日子。待一会儿见了他,想必……”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缓缓走进来一个同样村夫打扮的青年。他一进来,并不往堂上看,而是走到靠门站着的老鬼面前,朝他伸出了手,想要把他搂进怀里。
老鬼只看了他一眼,一贯平淡的脸上,便激起了惊天巨浪。他的眼里沉淀着极为浓郁的黑色,好似他这一生的爱与恨,都被埋在了这一双眼睛里。如此激烈的情绪,让他身上显露出一种富有生机的杀意。待得那人甫一伸出手,他便抽剑冲他斩了过去。他剑势凌厉,势不可挡。来人却只微微侧身,任由他一剑砍在了肩膀上。便是听得那利刃切断筋骨的声音,他脸上仍是带着从容淡笑,朝老鬼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老鬼全然不为所动,他瞪大了双眼,又是一剑砍向了那人颈项。只听得咔嚓一声,青年脖子上缓缓出现了一圈细细的黑红印子,却不曾流下血来。他那头颅也还是好好连在脖子上,仿佛刚刚并未受过一剑。老鬼表情愈发狰狞,只对着这青年连斩数剑,青年躲也不躲,任由雪亮剑尖在自己的身体上开了好几个透明窟窿,给衣服上添了些许颜色。脸上却还是那一派温情的模样,好似全然不觉得痛苦。更为诡异的是,如此重伤,也只在伤口处微微沁出了些血来,这许多道口子,竟是没有一个流出潺潺的鲜血来。便只有那剑身上深得犹如黑色的一丝血迹,证明着方才确实刺进了他的身体。
而终于,他抱住了老鬼,把头埋在他肩上,叹息道:“槐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