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伊忆一生》偈语顽石

11、死人味

　　在那两百名少年中，大多数都是各地无家可归的孩子，要么是小贼，犯了点小错被关在牢里的，要么是乞丐和难民，凑人数的时候被无缘无故抓起来的，比如说习南。
　　习南家住祈安百里之外的习家村，家人在战乱时失散，他从小就流落在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除了名字，身上没一件东西是他的。前段时间他跟着难民一路向北，结果被官差逮着非说他偷了东西，本来他想着也没什么，被关在牢里好歹还有口牢饭吃，没反抗就跟着官差走了，谁知他根本连牢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就一路被押到了这儿。
　　一路上他心里那个悔啊，听旁边其他人说自己这批人是被当什么祭品的，早知道难逃一死，他当初就该真去偷点东西来吃，省得死到临头了都还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
　　可惜，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司南叹口气，踢踢脚上的脚镣，跟着队伍向前走。
　　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喂，小鬼！”
　　司南猛地抬起头，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前面的衙役鞭打着着一个慢下来的少年，树枝上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叫声。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司南想，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出现幻觉也正常。
　　“喂！小鬼，你仔细听着，不要喊，不要抬头乱看。”
　　这次不是幻觉了，司南确定自己有听到那个声音。他听了那个声音的话，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喊，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向两边瞟。
　　“我就在你旁边，但是你看不到我。等一下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离开，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司南悄声问。
　　夭转转眼珠，抿唇笑道，“我可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专门来这儿救苦救难的。”她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到司南的怀里，“我叫你的时候，你就把衣服里的东西丢出去听到没？”
　　司南听到这话反射性地就想看看那个声音放在自己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喂！你干什么？说你呢！走快点！”前面一个衙役发现司南的小动作，恶声恶气地吼。
　　司南听到那个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忙低下头躲过几乎打在他脸上的一鞭，垂下的眼睑遮住眸里溢满的怨毒。
　　忽然，林间刮起一阵阴风，其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凄厉的吼声。树林里的动物，不论大小都匆匆回到自己的巢穴缩着头不敢出来。
　　夭仔细分辨气中传来的气息，却意外地没有嗅到鬼魂的味道。
　　“不对啊，没有死人味。”夭皱眉。
　　“就是它，没有死人味。”说这话的是栗玮。
　　夭歪头扮个鬼脸学他的语气重复，“就是它啦啦、啦啦啦……哼，白痴！”
　　栗玮回头看向夭的方向，却没有看到人，刚才那一瞬间他明明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等到他想要仔细查探时却又消失不见，虽然周围没什么异常，但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呼。树梢上的夭拍拍小胸脯，差点就被他给发现了。
　　“许捕头，现在就开始吧，迟则生变。”
　　“嗯，”许耀威点头，转向身边一人，“去带一个人过来，现在就开始放血。”
　　那人听到许耀威的话，伸手抓向最近的孩子。
　　“就是现在，丢出去！”
　　听到这个声音，司南从怀里掏出玉瓶，看也不看就用力扔出。
　　玉瓶碎裂之后，烟雾猛地窜起，在衙役和囚犯们之间形成一道高达三米的烟雾墙。那玉瓶里面装的是专食金属的细小蛊虫，一小瓶中起码有上亿只，被放出之后第一时间它们就齐刷刷扑向囚犯手中的铁锁，旁人看来便如同烟雾一般。
　　铁制的镣铐在这些蛊虫眼中却是上等的美食，不消片刻工夫，那些铁链就变成了豆腐渣一般从囚犯们手中、脚上落下。身上多日的束缚突然不见，两百人皆是一愣，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他们这才纷纷四散逃开。
　　铁锁腐蚀殆尽，蛊虫们的生命也到此结束，肉眼看不到细小种子已经种在了泥土之中，蛊虫完成了它们生存的唯一使命，烟雾也随之散去。
　　栗玮和许耀威赶过去，哪里还有什么东西留下，原地的两百人早已消失无踪，风一吹，地上的铁屑四散开来。
　　夭拿出一枝短笛，放在唇边吹奏。
　　无形的音波回荡在林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周围的树叶跟着音波颤动，奇异的频率让众人昏昏欲睡。
　　栗玮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赶忙收敛心神，口中念着师父传授的静心诀。许耀威是习武之人，心志坚定，头晕恶心过后也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但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个个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夭见众人到底，朗声笑道：“这一曲名为忘忧，专治看着不爽的人，两位觉得如何？”
　　“你到底是什么人？”栗玮好不容易平息喉头翻滚的热血，狠厉地扫视周围，“既然敢做，为何不敢现身？”
　　夭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现身？我只怕你二人作恶多端，见了本仙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啧，污了本仙的眼睛！”
　　“仙？”许耀威听他自称为仙，心尖一跳，望向栗玮。
　　“许捕头，不必信他。神仙哪有空来管这等闲事？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小修士装神弄鬼。”栗玮故意大声说给夭听，而后悄声叮嘱许捕头去把那边的少年抓过来。
　　等到许耀威走开，栗玮自袖中掏出一道符，转身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手里的符咒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变作八道，浮在身体周围八个方向。
　　“散！”栗玮一声暴喝，八道符咒四散飞去，四周顿时被黑烟笼罩。
　　夭纵身跃上树，险险躲开，低头看着脚下被黑烟染成墨色的树干一阵皱眉，真是的，同样是烟，你说这道士怎么能恶心成这样。那黑漆漆的东西分明就是海中墨，只要粘在身上就会散出恶臭而且没有几个月绝对洗不掉。
　　“你怕什么？反正我们现在撑着结界，就算是海中墨也只能被挡在外面。”小尾巴觉得自己这个主人简直糟糕透了，说她干净吧，她能把自己弄成那副胡子拉碴的德行，说她不干净吧，她又各种嫌弃别人。不过，真是叫它这个作保镖的头疼啊。说到头疼，怎么……真的感觉有点头疼了？
　　小尾巴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小尾巴！”夭闪身出现在地面，接住掉下来的小尾巴，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乌拉咕噜扒拉呼哈……”小尾巴眼前全是金星，两只爪子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抓来抓去，明显已经意识不清了。
　　夭仔细嗅嗅，那海中墨里居然有大蒜的味道，小尾巴最怕的就是大蒜，听了都会晕，别说是味道了。夭看它这样子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提起尾巴一甩，将小尾巴便会蓝色缎带的模样缠在手腕上。
　　小尾巴晕眩之后，它布下的结界也很快失去效用。夭以牛道士的形象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栗玮是当朝国师的徒孙，手上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原先因为看不到敌人的所在，心中一直不定，担心对方是什么世外高人。此时牛道士一现身，他心中原先的顾虑顿时一扫而空。
　　不得不说夭当初的选择太英明，牛道士的这副模样实在是很有安全感。任谁看，那都是一副江湖骗子不学无术坑蒙拐骗的神棍模样。后来安陵襄硬给他刮掉了胡子，虽然减了几分猥琐，但那贼眉鼠眼的形象还是深入人心。
　　“我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道士你最好不要淌这浑水，你远不知道自己是在跟什么人作对，多管闲事可是会丧命的。”栗玮语带威胁，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实际上即使对方肯退让，他今天也绝对不肯能放过对方的，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其松懈，好找到可趁之机。
　　“真的？”夭颤抖着唇，满脸恐惧地看着栗玮，“难道我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吗？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我现在走了，可不可以放我一马？”
　　“哼，算你识相。你只要保证不将今夜之事泄露给第四人知晓，我可以考虑放过你。”栗玮心中鄙夷此人的小人行径，嘴上却是敷衍应承，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画符。
　　夭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当然，我保证不让他人知晓。”说着抱头转身后退两步，一副准备落荒而逃的模样。栗玮瞅准机会，手中的符咒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画好，眼见他抬手丢出就要送对方最后一程。
　　偏偏就在这时，夭好像预知了身后的情形一般，突然回转过来。栗玮受惊，赶忙将手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还有什么事吗？”
　　夭奸笑一声，“嘿嘿，不对吧？我倒忘了，现在是我手里握着你的秘密，我凭什么要怕你？只要你没有十足把握能在这里杀死我，就不敢得罪我，否则只要我有一丝机会，一定将此事昭告天下，到时候，”夭得意地笑，活脱脱一个得志小人，“不知道谁的下场会比较惨？”
　　“你！”栗玮心中是又悔又恨，悔的是刚才就应该趁他不备一道符丢过去了结了这个臭道士，恨的是这道士模样呆傻却偏在这个时候精明了起来。
　　这时候林中的风开始变得狂暴起来，凄厉的叫声传来，如同拼命想要挣脱枷锁的困兽在嘶吼一般。
　　栗玮脸色一变，一面要提防着眼前的道士，一面关注着风来的方向。夭看着栗玮突变的脸色，突然想到了什么，抽一口冷气，要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大条了，幸好之前放了那群孩子离开，否则今晚恐怕很难收场了。
　　“怎么样，你怕了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发誓绝不外传这件事，还可以帮你一把。”夭将目光放回在栗玮身上，开口道。
　　栗玮担心那边的动向，不想现在和他纠缠，正想随口答应他，先将他安抚下来，好专心对付那边，却没料到许耀威在这时赶了回来。
　　该死，夭一咬牙，就差那么一点点，竟然在这个时候，没办法，就只好用那个了……
　　趁着栗玮回头的功夫，夭左手一动，手中一只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虫飞出，附在了栗玮脖子上。
　　许耀威纵身快速来到栗玮旁边，摇摇头，“树林里似乎有迷阵，一个都没找回来。”随后他才发现牛道士，问道，“这就是刚才说话之人？”
　　栗玮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牛道士，正好望进对方的眼里。那眸中似是有汪洋一片，不知不觉栗玮的心神就已经被吸了进去，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那双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