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长河吟

29、晓来忧君赴战场

　　一日，我去看望她。身怀六甲的伊绛颖，仿佛一抔初春的温雪，连温煦的暖风都经受不起。
　　绛颖目视着我渐渐走近。眼中水灵灵的，泛出由衷的欢喜之情，又难免添了几许自矜：“妹妹来了。”我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臂，轻笑道:“听说三个月前就有了这等喜事，现在才低调地传出消息，我怎能不及时来看看姐姐呢？”
　　她笑道:“妹妹真是费心了。一开始时，太医诊脉后说胎儿有些不稳，该好好调理身子，我一直担忧，惟恐有个万一，怕让大家欢喜一场。昨日里，太医又来诊脉，说八成是个男孩，而脉相稳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了。”
　　我面露喜色说：“恭喜姐姐，那么，皇上知道了吗？”
　　绛颖抿了抿，唇珊瑚色的红晕却慢慢飞上了玉色双颊。一双笑靥，心中似有万般甜蜜：“皇上一直出征在外，还不知道此事呢。”我倏忽一怔，她贵为皇后，现在如愿地怀上龙子，若今后顺当做了太子，将给娘家平添无限荣耀，真可谓是功德圆满了。心中有些感慨，但不知为何，竟心中惴惴，神思恍惚起来。
　　不多时，夏婕妤笑得妩媚地也去了。平日里，她与皇后并无太多交情。今日，她这是为哪般？
　　我与她对视一眼，相互都颇不自在，各自的笑容都显得僵硬。
　　师兄已故，何方与何梅兄弟相认后，我本欲让何梅随他哥哥回凤凰谷，也好有个安身之处，可是何梅坚持要留下来，报答我对她的恩情，她说她要留在夏婕妤身边，为我充当内应。
　　秋日升得高了，我倚在床头看书，王姑姑进来打扫。我无意间竟发现王姑姑的额前多了一缕银丝。岁月不绕人啊，王姑姑的青春葬送在这深宫里了。我微微动容，温言道：“王姑姑，打扫这种粗活，本宫不是一直让小丫头们来做吗？”
　　王姑姑深深地凝望我，眼眶温润，笑道：“今番见娘娘身体好转，于是给娘娘打扫，也好趁机看看娘娘靓颜。”
　　我含笑看看她：“王姑姑，前些日子让你操劳了。”
　　她似有感慨，欠身道：“不，不敢当，奴婢自十二岁入宫以来，干的都是粗活，累活，蒙娘娘厚爱，重活都让丫头片子们干了。奴婢感念娘娘恩德，虽粉身碎骨尚不能报于万一。”
　　我柔柔笑道：“姑姑言重了。我年经，少不经事的，很多事情，要指望姑姑。”
　　“娘娘……”她颇为踌躇，似有话要说。片刻，只道：“听说皇后娘娘怀了龙种，这对娘娘不利啊。”
　　我心念一惊，略加思忖：“姑姑的意思是…….”
　　她微微点头：“娘娘是个聪明人，还请娘娘早做决断。”她从衣裳里一个小巧的纸包，竟是一包微黄的粉末。
　　心头忽然一颤，大为震惊：“要我杀一个尚未成形的无辜生灵，本宫于心何忍？”
　　“娘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她顺利诞下皇子，那就是太子，母凭子贵，将来就是太后，那么娘娘将来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吗？”
　　我暼她一眼，漠然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王姑姑垂下眼眸，仍低声劝道：“以一时之仁，恐怕铸成大错，娘娘可要为自己打算啊。”
　　犹豫的心思渐渐爬起，然而我却果断地制止道：“不要再说了，你下去吧。”
　　她走远后，我长叹了一声，后宫是个残酷的地方，嫔妃们为了夺宠，争地位，无所不用其极。
　　无端害死皇后腹中的孩子，那或许是一个和京城子峻一样有着深渊般眸子的男孩，怎么下不得起手……
　　夜色深沉如浓墨，凉风阵阵，刮得渐急，惊雷乍响，骤然间下起倾盆大雨。
　　大风从窗口灌入寝房内，柔纱帐幔被吹得翻卷纷飞，簌簌作声。
　　我伫立在窗头，举目遥望苍穹，这秋雨仍没有停歇之势。京城子峻出征在外，遇到这种秋雨连绵的恶劣天气，十分不利。心中竟升起几许感伤。
　　次日，雨未歇，风未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是西南紧急战报从密雨如织中送来。
　　那时我正陪太后下琪，听说西南广汉发生百年不遇的地震，伴随着泥石流，山体崩坡…….
　　未等说完，我心头一紧，昨夜里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京城子峻率军攻入百氐，正好屯军于山川陡峻的广汉！
　　“大军现在何处？”我迫不及待地问他详情。
　　“皇上统率大军，连夜转移，哪知连日大雨，天色昏暗，道路被阻，大军现在被困于山谷之中，迷失了方向……”
　　“那皇上和邱丞相怎么样？”太后声音颤抖。
　　“皇上倒是安然无恙，只是日夜过度操劳。而邱丞相身染湿疾，哮喘又发，卧病不起，由士兵照顾。”
　　“什么？”太后手里的棋子竟没有拿捏住，猝然滚落地上。
　　我凝目看她，她与邱丞相素有私情，她挂念丞相之心尤甚。我深吸一口气，大军若不及时脱困，倘若百氐突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太尉伊彰前来昭阳殿就西南战事求见。前番我有九江之功，现在皇后己有身孕，朝中又无主事之人，能与他们商议的只有我了。
　　伊太尉说请缨十万，多发粮草，增援广汉。
　　伊太尉刚走，萧逸琛又来拜见。
　　我亲自给他斟了茶。“将军前来，可是为西南战事而来？”
　　他梨花般的脸上先是温煦地微笑：“正是。”随即唇角分明露出一抹阳刚之坚毅来。
　　我扬眉轻笑：“伊太尉主张发兵增援，将军有何良策？”
　　“大军屯军之处，恐有余震，加上连日大雨，山洪暴发随时可能发生。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增援，而是设法接应三军离开山谷，脱离险境。”萧逸琛决然地说。
　　我抚掌：“将军与本宫想到一处去了。”
　　他绽唇微笑：“西南地形复杂，山涧险壑，加之此刻气候恶劣，娘娘必须找一个谙习天文地理，熟悉地形之人担此重任。”
　　我略作沉思，心中便有了计较。我笑逐颜开，道：“此番重任，非将军不可也。将军可愿为先锋？”
　　“可是臣并不知川西地形，臣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如何是好？”他略为吃惊地问道。
　　“将军不必忧虑。本宫将为你引荐一位老先生，此人不但深知川西地理，对当地的天文，星宿，气候，水文，无一通晓。到时候，将军只带些粮草，轻则接应他们回京，这已是大功一件，若是时机一到，我们便可整顿军马，彻底扫平百氐族。我只待将军再次建不朽功业之时，以厚礼前来重谢。”
　　他精神大振，似有些激动，拱手道：“属下不在乎功名，只希望能为娘娘助一臂之力，臣心满意足矣。”他垂眸看我，目光深湛，蕴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迷离。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即又从容道：“将军明日领一万轻骑，带足粮草，火速往川西进发。本宫也将即该起程，为将军引荐那位先生，三日后在剑阁会合。”
　　那日，我打点行装，正欲驰马赶往凤凰谷去拜见师父。却听到何梅轻轻唤我“娘娘”。
　　我踱步出去，问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头道：“夏婕妤叫奴婢去找了皇后娘娘的侍女芳菲，把她带进内室，似在吩咐她什么。还交给她一包中草药粉，不知她想干什么？”
　　我心中无端一震，明知道夏婕妤要针对皇后腹中的皇子，却力不从心地道：“我知道了。”
　　我骑了快马，五百里加急，望凤凰谷风驰电掣而去。我深知师父，他在很多年前，盛名天下，如今他隐居幽谷多年，但他心中深深隐匿的那种凌云之抱负，我是懂的。然而师父心高气傲，倘若不以皇上之名去遣他，他必不为调遣。
　　见到阔别一年的师父，不及思虑，泪意连连。
　　他扶我起身，颤抖的双手抹去了我的泪，眸光里尽是爱怜：“宸儿怎么变得消瘦了？”
　　我绝口不提师兄之事，生怕他难过，更怕他恨从中来，为爱徒报仇雪恨，更别提助出山助京城一臂之力了。我在心中道：“此一事，彼一事，况且杀害师兄的罪魁祸首是夏蝶霜，我并非以德报怨，我亦有我的苦衷，希望师父能理解我的立场罢。”
　　终于，我假传圣旨，拜公孙钰驰为军师，与远在剑阁的萧将军会合，一日轻骑望广汉进发。
　　萧逸琛素来谦谨温和，得知是我的师尊，颇为敬重，对师父更是言中计从。师父胸中丘壑，见多识广，又深通奇门遁甲，观天象，使占卜，探星宿，很快就找到京城子峻率领的大军所在。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