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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逢歌哭遣谁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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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来临,京城子峻在群芳殿后院的葡萄架下设下家宴,宫中各嫔妃在群芳殿共聚,为在葡萄架下倾听牛郎织女对话,虔诚为牛郎织女祭祀祈祷,当然,各嫔妃趁机在此良辰佳节中彰才显艺,博取皇帝青睐。京城子峻素日操持国务,唯独在此佳节才肯放松半刻。池水烟波浩淼,池畔一座阁楼彩锦满布,在星云弄巧的霞光照映下影影绰绰,葡萄架下座席间欢语缭绕,美酒飘香。
“小姐,晌午还好好地,到了夜晚怎么突然这头痛又犯了呢?”罗兰双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太阳穴道。
我倚在塌上,双眸微闭,有气无力地道:“正好,不用去晚宴上碍别人的眼,岂不随了他人的愿?”
“小姐论才论智,事事都不输给其他人,依奴婢看,小姐也该侍机表现一下,要不皇上也不至于对小姐如此疏离,更让那些人睁大狗眼看清楚,这后宫之中,唯有娘娘才能与皇帝匹配!”
我习惯性地拿了一卷书,幽幽道:“罗兰平日里最是懂我,今天怎么跟那般人较起闷劲来了。”
罗兰抢了我手中的书道:“恩,奴婢实在为小姐不甘,虽然我知道小姐心里有人,可是,小姐你别忘了------”
“铮”的一响,一只翠色的玉镖从墙外破窗飞入,不偏不倚射在了我檀木梳妆台上,台上烛火剧震摇曳。
我与罗兰各自心神一凛,相顾骇然。此人手法如此精湛,恐怕大内高手不敌。我信手取下那玉镖,其中空内藏有纸帛,展开一看,字迹如何熟悉,竟是云牧笛手笔:“久别师妹,思念甚重,翠竹林中,不见不散。”
我心中怦怦而跳,凝神细看那玉镖,那的确是云牧笛经常使用的暗器。
“小姐,怎么啦?”罗兰见我神色恍然,关切地问道。
“师兄来了,现在就在后山的翠竹林中。”我极力掩藏着我复杂的激动心情,淡然道。
“小姐,公子冒死来见你,你快去啊。”罗兰催促道。
我踌躇了片刻,“好,我这就去。”
“小姐,您就这样出去见公子啊。”罗兰拉我坐回梳妆台前,麻利地为我着上了新妆。
我踏着夜色向翠竹林里走去。但见树影幢幢,全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夜雾里。透过夜雾,忽而一阵笛音,从竹林深处传出。笛声初始轻柔细碎,如小儿女卿卿我我,越到后来,并是掩掩抑抑,悠悠扬扬,如怨如慕,如歌如诉。
“师兄!”我望见远处那颀长的身影,他身上的衣衫皓如白雪,在皎洁的夜色下更显孤清冷寂。
“师妹!”笛声突然中止,却见师兄一袭白衣从那边飞奔过来,昔年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后浮现的是却那个月光下容色如雪的少年,他已张开双臂把我紧紧揽在了怀里......
那个曾经带我走出丧失双亲的阴影,那个曾经陪伴我走过绚烂的童年,那个一直痴痴守护我多年的男人,现在再次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仍未有大变。至少他眼中的温情仍是昔日那般。目光缓缓地流动,温和地打量着我高耸的云鬓、左右贯穿的双股凤钗、圆润晶莹的珍珠耳铛……温和中,有隐忍的痛楚。
他面宠上透着憔悴和沧桑,他的嘴唇苍白得让心疼。然而他的眼睛中那份浓浓的忧郁让人心碎。
“阿宸,我很想你,你过得好吗?”师兄紧紧在搂着我,苍凉的声音从他唇间发出。
一晌无话,我垂下眼,好,抑或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宿命,亦是我的身世不容回避的。我终于抬头,强装从容一笑。
他似有千言万语,然而,只嗫嚅道出一句:“他对你不好?”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听他这么一问,我心中似有无限委屈,泪水却悄悄涌上眼眶,我岔开他的疑问,转而问他:“你怎么来了南越?”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说:“傻瓜啊,因为你在南越。”
我心中倏然一痛,艰涩地开口:“师兄,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纠葛的……我们不见面最好……”
他的眉心轻轻一皱,月光下苍白的脸泛出一丝冰冷的苦笑:“那你今日又为何出来见我?我看到了你的信里……”
“师兄,我------”,我蓦然怔住了。我为什么要出来见他,明知道这将十分危险,可我还是来了。
“什么,什么信?”我突然反应过来.
难道,果真是?在我思绪千回百转之际,他突然俯首,未及我反应,双唇已被他疯狂地亲吻住……我努力地想挣脱出来,却反而激发了他久违的深情,将我搂得更紧,吻得更加缠绵更加热烈……
我试图推开他,“我已嫁作人妇,我再也不配师兄……”
“我不管,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他执拗,打断我的话。
在这一刻,我莫名地迷失了自己,师兄双手强拉着我,逼得我踮起脚尖,试图让我疯狂地回应着他的热吻,仿佛在抓住这世间仅有的一丝温存……
我艰难地转过头,“但是我跟他……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可他的手臂只将我抱得更紧,他灼灼的脸更不愿离开我分毫。
“我不管,我天天担心你,夜夜思念你,不能见到你的日子,我快要疯了。”
我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紧紧闭了双眼,不敢去看师兄的面容,黯然道,“我很好,京城子峻他,他待我也很好……师兄你还是走罢……”
“你骗我,我不信,不信!”他激动地,眸中带着毁灭性的情愫。
突然惊觉林中有点异动,令我与师兄同时不安,他终于松开了搂紧我腰身的手,我转眸一望,十丈之外,京城子峻仗剑傲立,星月微光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侧颜的轮阔似被月色蒙上一层霜雪。
“来人,把那个色胆包天,暗通贵妃的刁民拿下!” 京城子峻怒喝道,声音穿透层层翠竹,在竹林深处远远传开。
几道杀声起,几名侍卫刀剑齐齐出鞘,很快地将师兄团团围住。
就在这一霎间,师兄也疾疾亮出兵器,枪戟刀剑,寒光在竹林深处纵横如练。
好在师兄武艺来自公孙钰驰亲传,虽然从无临敌经历,但他凝神应敌,见他一柄长剑守忽转攻,攻倏变守,剑法十分凌厉。斗然间听得铮的一声,数剑相交,几柄长剑齐齐飞向半空,那几个侍卫急跃退后,面上作扭曲之状。
紧张的瞬间,京城子峻的近身侍卫姚云右手一挥,一枚铜币激射而出,欲射向师兄咽喉。
这一下足以让我手心中捏着一把冷汗。只听得师兄低声怒叱,伸两指钳住了铜币。
紧接着见一尖锐之物从师兄手中疾射而出,那破空之声有如尖啸,直指姚云的胸口。姚云立足不稳,应声倒地。一支玉镖已深深插进他的胸口,血流如柱。
我屏住的呼吸终于松了一口气。
哪知突然又听得垮喇喇一声响,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师兄牢牢裹住。
我暗叫:“不好!”师兄困在网中,如同笼中困鸟,他挥动手中长剑试图斩破渔网。
然而这渔网以金丝和钢线绞成,极其坚韧,非玄铁重剑无法摧裂。
“把人带走,打入死牢!”京城子峻厉声叱道,之后亲自扶姚云上马,朝太医院疾驰而去,瞬息之间隐没在幽暗的竹林之中。
那几个侍卫一齐而上,打开那金丝渔网活捉了云牧笛,正欲带走。
我神色一惊,语声凌厉:“你们都给我住手!”
“娘娘,末将只是奉旨行事,请娘娘不要让我等为难。”
我疾步迈向一侍卫,拔出他的剑,剑锋直抵我的颈中:“今日你们放了我师兄便罢,一切后果必由本宫承担,若你们执意要跟本宫过不去,本宫就当场自尽,看京城子峻能饶得了尔等项上狗头!”
众人相互对视,怔怔半晌,不敢妄动。我虽未得深宠,但是以下犯上,逼死皇妃,总不是为臣之道。
见他们慢慢撤走抵着师兄颈部的剑锋,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本宫一诺千金,皇上若是怪罪,都由本宫顶着,你们还不快快滚走!”
四人相互交换着眼色,心中惴惴,但最终还是撤走。
我看师兄一眼,“我知道这后山有一小路直通西门,西门守军略为轻驰,师兄快跟我来。”
沿着竹林里幽暗的小径走出了后山,师兄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生怕一松手,我就会瞬间消失。前面已经依稀看见西门城台上火炬高烧,稀疏士兵排列如旧,心想,以师兄的武艺要想突围也并非难事。
“师妹,你跟我走,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惊觉后面肩头一暖,师兄已紧紧地搂住我的肩,眸光中满是决然与期待。
我顿时惊愕,浪迹天涯这尖锐的、突兀的几个字,轻易就戳破了我尘封的岁月,目中亦有一瞬间的惘然,心中竟升起一丝莫名的憧憬。
然而诸多往事如电光石火般猛然从脑海中闪过,刹那间,通明一片。
“师妹?”师兄见我不答,再次探寻道。
“不,师兄,早在我入宫的那天起,你我之情,已成幻影,如今,我已是京城子峻的女人,你忘了我,快走吧。”我硬着心道。
他急了:“不,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在我身边,我要带你走,在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隐忍着无边的忧郁,颤声道:“师兄不要说了,快走!”
我胸中剧痛,绝望地道:“今日我与师兄诀别,师兄保重!”
“不,师妹,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的,但我坚信你的心是念着我的,要不你也不会写信------”
看城台上似有火光移动,我心中一紧,内心隐隐不安,凛凛道:“那信不是我写的,那是一个误会。形势危急,来不及跟你细讲,但是师兄记住:忘记那信的事情,那不是真的。
”
之后,我又狠绝地补上一句:“师兄,我会忘了你的。”
他怔住了,疑惑,失望之情是瞬间流露:“师妹,你在骗我------”
陡然间见城台上方星火异动,看来京城子峻已然知道我必带师兄从那里突围,即刻已经增兵。此刻,时间就意味着生机。我逼视碰上他,斩钉截铁地道:“师兄若真对我有情,那就给我快快离开这里!如若不依,我就死在你面前!”
“好,我走,我走!我还会来找你,我一定要带走你。”他小心地移开抵上我心口的剑。
“快走!走了之后,你别再回来!”我直视他,凄厉地道。
我不忍再去看他悲悯的神色,直到他速速转身,隐没在竹林里。
“此生我一定要得到你,除非我死!” 光风霁月的少年,决绝起来,竟是如此。